苏枕月回到药园时,清玄长老正坐在海棠树下喝茶,茶雾氤氲了他的白胡子,倒像是从三百年前走来的老神仙。
“回来了?”长老往她面前推了杯茶,“迷雾森林的瘴气重,喝点清露压一压。”
茶杯里飘着片海棠花瓣,和顾砚棠衣襟里藏的那片一模一样。苏枕月的心猛地一跳,捧着茶杯的手有点抖:“长老,您认识顾砚棠吗?”
长老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认识,那小子五岁就来杂役院了,瘦得像根柴,总躲在柴房里啃干饼,手里还攥着半片海棠花。”
苏枕月愣住:“他五岁就来了?”
“是啊,说是家破人亡,被山脚下的猎户送来的。”长老望着天边的月亮,眼神悠远,“那时候他话少得很,谁跟他说话都不理,就对这棵海棠树亲,总蹲在树下看半天,像在等什么人。”
苏枕月想起他手臂上的伤,想起他说“找个人”时的眼神,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母亲旧书里夹着的那片海棠干瓣,边角都磨圆了,显然被人过无数次。
“长老,您见过这个吗?”
长老的目光落在干瓣上,手突然抖了抖,茶杯“哐当”一声落在石桌上,茶水溅了满地。“这……这是清辞的!”
“清辞?是我母亲?”
“是!”长老的声音发颤,指着干瓣边缘的小缺口,“这是她小时候换牙,不小心咬出来的印子!当年她走的时候,我亲眼看着她把这片花瓣夹在书里……怎么会在你这?”
苏枕月的心跳得像擂鼓,把旧书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小声问:“顾砚棠手里,也有一片一模一样的。”
长老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枕月以为他睡着了,才听见他长叹一声:“造孽啊……原来他要找的人,是清辞。”
“我母亲?”
“三百年前,清辞和魔域二皇子相恋,被魔主诬陷偷了魔域至宝。”长老的声音沉了下来,“二皇子被逼着亲手杀了她,顾砚棠就是他们的孩子。他亲眼看着父亲挥刀,五岁就抱着这片海棠瓣,从魔域逃到了青云山。”
苏枕月手里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原来顾砚棠说的“家破人亡”是这样的痛,原来他藏的魔域典籍,是想回去救她的母亲。
难怪他总往药园跑,难怪他认得母亲的海棠干瓣,难怪他看她的眼神里,总藏着她看不懂的温柔——那是隔着三百年时光,对母亲的执念,落在了她这个女儿身上。
“那林师兄……”
“今宇的父亲是当年看守清辞的弟子,偷偷放她走,被废了修为,没多久就去了。”长老揉了揉眉心,“所以今宇恨魔族,更恨顾砚棠,觉得是他们毁了两家。”
月光透过海棠树叶,洒在苏枕月苍白的脸上。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顾砚棠宁愿自认罪名,也不愿牵连她;为什么林今宇总说“别信他”;为什么三人的命运,像被这海棠花缠在了一起,解不开,挣不脱。
“长老,顾砚棠说想找穿越时空的法子……”
“胡闹!”长老猛地拍了下石桌,“时空裂缝岂是能随便碰的?当年清辞就是想靠混沌镜碎片穿越,才被魔主抓住把柄!那小子要是敢乱来,轻则修为尽废,重则魂飞魄散!”
苏枕月的心揪紧了,突然想起藏书阁那本《魔域秘录》,想起顾砚棠说“森林深处有瘴气”——那里一定有通往时空裂缝的路!
“我去找他!”她猛地站起身,往杂役院跑,裙摆扫过满地的茶渍,像道慌乱的影子。
杂役院的柴房还亮着灯,顾砚棠果然不在。苏枕月往迷雾森林的方向跑,刚到山脚下,就撞见林今宇带着弟子往这边赶,个个都提着灯笼,像是在找人。
“枕月?这么晚了去哪?”林今宇的脸色不好,“我正找你,顾砚棠不见了,杂役院的人说他往森林深处去了!”
“他去裂缝了!”苏枕月急得快哭了,“长老说穿越时空会魂飞魄散的!”
林今宇的脸色瞬间变了,二话不说提着剑就往森林里冲:“秦风,带弟子跟上!”
苏枕月也跟着往森林跑,灯笼的光在雾气里晃得厉害,像无数只跳动的鬼火。跑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在森林最深处看到了异动——一道黑漆漆的裂缝悬在半空,周围的树木都枯萎了,散发着股腐朽的气息。
顾砚棠就站在裂缝前,手里拿着那本《魔域秘录》,指尖泛着淡淡的黑气,显然在催动灵力。裂缝里传来呼啸的风声,像有无数只手在里面抓挠,要把人拖进去。
“顾砚棠!住手!”林今宇大喊着冲过去,长剑首指裂缝,“你想找死吗?”
顾砚棠回头,看到追来的苏枕月,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变得坚定:“这是我的事,与你们无关。”
“什么叫无关?”苏枕月冲过去,攥住他的手腕,他的手冰冷,还在微微发抖,“你知不知道会魂飞魄散?我母亲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提到“母亲”两个字,顾砚棠的动作顿住了,眼底的坚定像被打碎的镜子,裂出无数道痛苦的纹路:“我必须去,我要告诉父亲真相,我要救她……”
“来不及了!”长老不知何时也来了,拄着木杖喘气,“三百年的时光,早就定了型,你改不了的!”
“我不信!”顾砚棠猛地甩开苏枕月的手,就要往裂缝里跳,林今宇的剑突然横在他面前,挡住了去路。
“你要是敢跳,我就把你父亲的尸骨挖出来,挫骨扬灰!”林今宇的声音冷得像冰,眼底却红了——他恨他,却也知道,他若死了,苏枕月会难过。
顾砚棠愣住了,看着林今宇,又看了看苏枕月通红的眼眶,伸出去的脚迟迟没有落下。裂缝里的风声越来越大,卷得他的灰布衣衫猎猎作响,像面绝望的旗子。
苏枕月突然从怀里掏出那片海棠干瓣,往他面前一递:“你看,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她要是知道你为了她冒险,一定不会安心的。”
顾砚棠的目光落在干瓣上,又看了看她含泪的眼睛——她的眼睛很亮,像落棠镇的月光,像母亲当年看着他时的样子。他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个终于卸下所有伪装的孩子。
“我找了她十五年……”他的声音哽咽,“从五岁到现在,我每天都在想,要是那天我拉住她的手,是不是就不会……”
苏枕月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疼得厉害。她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像抱住一个在时光里迷路的孩子。
“别找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她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顾砚棠的身体僵住了,在她的怀抱里,他闻到了淡淡的海棠香,和记忆里母亲怀抱的味道一模一样。他紧绷了十五年的弦,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断了。
裂缝的风声渐渐小了,黑漆漆的洞口慢慢闭合,像从未出现过。林今宇收了剑,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眼神复杂,最终却只是别过头,对着长老低声道:“带他们回去吧。”
月光重新洒满森林,照亮了满地的落叶,也照亮了三人之间,那些终于能说出口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