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假结束的清晨,林屿拖着行李箱站在玄关,脸上带着一丝愧疚和不舍,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家里连日来的低气压,显然也让他喘不过气。
“小婉,在家好好的,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他抱了抱我,手在我隆起的小腹上轻轻抚过,“妈会照顾好你和宝宝的。”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婆婆,语气带着托付的意味。
婆婆脸上立刻堆起温和慈祥的笑容,连声应着:“放心放心!工作要紧!家里有我呢,保管把小婉和孩子伺候得妥妥帖帖的!”
大门关上,引擎声远去。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婆婆。那份安静,不是宁静,而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悄然弥漫开。
婆婆的“照顾”,从林屿离开的那一刻起,就变得无处不在,像一张精心编织的、密不透风的蛛网。
吃:
早餐不再是简单的清粥小菜。我刚在餐桌前坐下,一碗热气腾腾、飘着厚厚油花的猪脚姜醋蛋就摆在了面前,浓烈的姜醋和油脂混合的气味霸道地占据整个餐厅。
“快趁热吃,补气血,暖宫,对孩子好!”婆婆笑眯眯地坐在对面,自己面前却只摆着一碗白粥和一碟咸菜。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我身上,带着不容拒绝的期待。
“妈,我早上想吃点清淡的……”我试图商量。
“清淡?”婆婆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这还油?都是好东西!你看你,就是太瘦了,得多补补!快吃快吃,凉了腥气重。”她说着,拿起勺子,作势要喂我。
我头皮一麻,赶紧拿起勺子:“我自己来。”硬着头皮舀了一小块猪脚,那肥腻的口感在舌尖化开,胃里一阵翻搅。我强迫自己咽下去,感觉那油脂仿佛糊住了喉咙。
婆婆满意地看着我吃,自己小口喝着粥。但她的视线从未真正离开我的碗。我每吃一口,她眼神里的满意就多一分;我稍微停顿,她眉间的褶皱就深一点。一顿早餐,吃得我如坐针毡,每一口都像在完成某种必须达标的仪式。
喝:
水杯永远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但里面的内容物,永远不由我做主。红枣枸杞茶、桂圆莲子汤、特浓豆浆……婆婆总有理由。
“白水没营养,喝这个,补气安胎。”
“豆浆好,高蛋白,对孩子脑子好。”
“再喝一碗汤,汤水最养人。”
她像一个精准的计时器,每隔半小时左右,就会“恰好”出现在我身边,或者隔着客厅扬声问:“小婉啊,汤/水喝完了吗?要不要再添点?” 如果我说“不用了”,她便会走过来,拿起我的杯子掂量一下,然后语重心长:“喝太少了,不行啊,为了孩子,得多喝点。”不由分说地又给我倒满。
我甚至不敢在杯子里剩下太多,否则她关切的眼神里会带上明显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是不是不合胃口?想喝什么跟妈说,妈给你做。” 那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像个不懂事的、辜负了她心意的孩子。
住:
卧室的门,仿佛成了一个摆设。婆婆进出的频率高得惊人。
“小婉,太阳好,我给你开窗通通风!” 她推门而入,带着一股室外的冷风。
“哎哟,这被子有点薄了,妈给你换床厚的!” 她不由分说地掀开我的被子。
“这地板有点灰,我扫扫,你躺着别动!” 那把象征性的扫帚再次出现,在光洁的地板上划过,沙沙作响。
“我给你把床头柜整理一下,东西放得乱七八糟的,看着心烦。” 她拉开抽屉,手指在里面拨弄着,目光锐利地扫过我放置的润唇膏、小记事本、甚至一片独立包装的苏打饼干(那是我偷偷藏起来以防被油腻补品恶心到时压一压的)。
每一次“闯入”,都伴随着一个“为你好”、“为了宝宝”、“保持整洁”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的私人空间被彻底摊开在她审视的目光下,毫无隐私可言。我躺在床上装睡时,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站在床边停留的视线,仿佛在确认我的呼吸是否均匀,睡姿是否“正确”。那感觉,如同被置于显微镜下观察的标本。
行:
连最基本的行动自由,也受到了“关怀”的限制。
我想去小区花园散散步,刚走到玄关换鞋,婆婆的声音立刻从厨房传来:“要出去?外面风大!小心着凉!你现在身子重,摔着了怎么办?就在家里走走得了,阳台也能晒太阳!”
我想去附近的母婴店看看,亲自挑选一些宝宝用品(网购己经被严控,婆婆会守在门口“代收”并审查)。
“去什么母婴店?人多细菌多!网上买的不挺好吗?(虽然她总会批判)或者你说要什么,妈去给你买!你就在家安心待着!” 她语气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欲,实则是剥夺我外出的权利和接触外界的机会。
偶尔邻居阿姨来串门,想和我聊几句。婆婆总会“适时”出现,端茶倒水,然后极其自然地坐在我身边,加入谈话。话题很快就会被婆婆主导,变成育儿经的宣讲会,或者是对我“乖巧懂事”、“胃口好”(在她强制喂养下)的夸赞,又或者是对我“一点不娇气”(在她看来,忍受她的照顾就是“不娇气”)的表扬。我在旁边,像个被展示的、沉默的展品,连和邻居说句私房话的机会都没有。邻居阿姨看我的眼神,渐渐带上了同情和理解。
婆婆的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说话轻声细语,任劳任怨地操持家务,一日三餐变着花样(虽然都是高油高糖的“补品”)。在外人看来,她简首是模范婆婆。她没有一句怨言,甚至常常对我嘘寒问暖。
“小婉,腰酸不酸?妈给你揉揉?”
“小婉,想吃点什么?妈给你做。”
“小婉,累了吧?快躺下休息。”
但只有身处其中的我,才能感受到那笑容背后无处不在的审视,那轻声细语里蕴含的强制性指令,那嘘寒问暖里包裹的严密控制。她的“好”,像一层厚厚的、密不透风的棉被,捂得我透不过气,却又无法指责——因为她“没有坏心”,“都是为了你和孩子好”。
我像生活在一个透明的鱼缸里,缸外是婆婆慈祥微笑的脸,和那只随时准备投喂、调节水温、清理环境(按她的标准)的手。我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甚至内心的每一次波动,似乎都在她的观察和“照料”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