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将窗纸晕成暖黄,一盆温水被夏怀瑾端来,铜勺碰着粗陶盆沿,叮当脆响。
夏怀瑾拧干帕子递给夏知鸢,指腹无意擦过她腕间淡青的血管,像碰到初春嫩柳,猛地缩回手。
转身从杂物间抱出一领草席——浅黄草茎间还夹着陈年麦壳,边缘磨得毛糙,厚度……顶多三指。
“这怎么行!”夏知鸢看着草席在青砖地上投下的单薄影子,指尖攥紧了棉袍下摆。
土炕烧得暖烘烘,可地面寒气首往上冒,墙角冰花都没化透。
白天翻过衣柜,夏知鸢发现樟木柜里女式棉衫叠了七八件,最底下还压着件水红缎面袄,针脚细密;
反观男式的,就两三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袖口还缀着补丁,唯一体面点的,是件单薄的军绿色夏装。
“厚被子……只剩一床啊。”夏知鸢目光扫过炕头叠得方正的被褥,下午瞥见的那幕又跳出来——男人蜷在冷灶台边打盹,身上只搭着半幅旧棉絮,睫毛都凝着霜花。
此刻雪光映进来,照见夏怀瑾耳后新添的冻疮,像雪白的瓷器上裂开的一道釉痕。
“要不……还是睡炕吧?”话冲出口,夏知鸢才觉出不对,耳尖瞬间烧得比窗上红喜字还烫。
“我……睡一半够了!你看这炕够宽的,睡我们俩绝对没问题!”指尖心虚地戳了戳炕沿。
夏怀瑾心知肚明:这土炕不过六尺,她一个人睡是宽敞,可男人身量摆在那儿——清瘦归清瘦,宽肩窄腰大长腿,在医院就被她悄摸摸鉴定过了。
加上自己那点睡相……啧。
夏怀瑾正弯腰往炕洞里添柴,手一抖,柴火骨碌碌滚落。
夏怀瑾俯身去捡,后颈露出一截苍白的皮肤,像雪地里折断的枯枝:“不行,会打扰你休息的。”
“有什么不行!”本来那点犹豫,被夏怀瑾这句“不行”激得烟消云散。
夏知鸢梗着脖子掀开被子,露出底下崭新的床单,“总不能看着你睡地上冻出毛病——到时候谁跑镇上抓药?谁找牛车?”越说越觉得在理,索性拍了拍身边空位。
恰在此时,小年发出奶声奶气的哼唧,活像个小助攻。
夏怀瑾的喉结在粗布衣领下重重一滚。
“……好。”转身抱来那半幅旧棉絮,铺在炕尾,被角刚好搭在夏知鸢脚边。
夏知鸢这才看清,所谓的“厚被子”,不过是两层粗布夹着薄薄一层棉,针脚歪歪扭扭,透着一股笨拙的生涩感——八成是他自己缝的。
“就这么定了!”夏知鸢把小年往里推了推,给夏怀瑾腾出尺把宽的地儿。
“再说了……你在医院守我整宿整宿的,难道还信不过你?”话音未落,己裹紧被子猛地翻身,只留个红透的后脑勺对着他。
土炕里的炭火噼啪作响。夏怀瑾吹灭油灯,黑暗里,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在炕沿勾了道银边,也照亮了夏知鸢散在枕上的几缕发丝,墨一样洒在雪地似的枕巾上。
夏怀瑾小心翼翼地侧过身,生怕惊扰了她。一只软乎乎的小手却在这时突然攥住了他的小拇指——是小年,睡梦里还无意识地抓着“爸爸”的手指,像攥着根甜甜的麦芽糖。
窗外雪光映着寂静,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
夏怀瑾望着头顶被风吹得微晃的窗纸影子,身下是半幅旧棉絮,身侧躺着的人,心底或许还筑着高墙。
可这窄窄的土炕,比睡过的任何地方都让人心安。
毕竟,春天……似乎真的不远了。
听着自己沉稳的心跳,和炕洞里炭火燃烧的细碎噼啪声,渐渐融成一片安宁的节奏,夏怀瑾也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