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狂喜,如同被风吹过的潮水,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最后一个曹兵被缴械捆绑,当第一袋金黄的麦种被搬上牛车,一种更加沉重、更加紧迫的现实,便压在了每一个云村人的心头。
这里是枯狼谷,距离阳武县城不过三十里。
他们刚刚洗劫了曹军的运输队,杀死了十几名官兵。这无异于在猛虎的嘴边,拔下了它最锋利的一颗牙。
猛虎的咆哮与复仇,随时可能到来。
“快!快!快!”
秦昊的声音在谷道中反复回响,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催促。他己经从亲手杀人的冲击中强行挣脱出来,大脑在极度的疲惫下,反而运转得更加清晰、更加冷酷。
“王大哥!把所有尸体,无论是敌人的还是我们兄弟的,都拖进那个火坑里!再添一把火,烧干净!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周石!带着人,把地上的血迹用土盖起来!特别是那两块滚石周围,做得干净点!”
“霍山!你带人去谷口警戒!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发信号!”
整个战场,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清扫工地。
云村的汉子们,强忍着身上的伤痛和心中的悲恸,沉默而高效地执行着命令。他们将战死兄弟的尸体,与敌人的尸体一同,拖向那个还在冒着黑烟的陷阱。他们没有时间去哀悼,只能将悲伤深埋心底,用最快的速度,抹去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苏长茂和林巧儿则带领着妇女们,发疯似的搬运着那些麻袋。每一个麻袋,都代表着一份沉甸甸的希望,也代表着一份足以招来杀身之祸的罪证。
那几个选择留下的曹军降卒,在最初的忐忑过后,也默默地加入了劳作的行列。他们看着这个小小的团队在首领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冷酷高效地清理着战场,眼神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渐渐变成了敬畏。他们知道,自己或许跟对人了。
半个时辰后,当所有的种子和战利品都被装上牛车,当陷阱里再次燃起熊熊大火,将所有的罪证都吞噬其中时,秦昊终于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撤退!”
满载着希望与罪证的牛车,在二十几名浑身浴血的汉子的护卫下,吱嘎作响地驶离了枯狼谷,向着来时的路,开始了仓皇的归途。
队伍的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
来时,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与决绝。
而归途,则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未知的深深忧虑。
秦昊骑在缴获来的那匹黄骠马上,这是他应得的战利品。但他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是不断地回头,望向阳武县城的方向。
他的心中,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推演。
阳武县的守军,会在什么时候发现运输队失踪?是一个时辰后,还是两个时辰后?
他们会派出多少人来搜寻?是一支百人队,还是一支五百人的大军?
他们能顺着痕迹,找到枯狼谷吗?又能从那片被大火烧过的灰烬中,发现什么线索?
最重要的是,那几个被放走的曹兵,他们会回到阳武县告密吗?
一个个未知的问题,像一块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他知道,自己用一场豪赌,为云村赢得了宝贵的生机。但同时,他也将云村,彻底推到了悬崖的边缘。
“大哥,”霍山催马赶到他身边,脸上带着一丝担忧,“你在想什么?”
秦昊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我在想,我们的墙,还不够高。我们的武器,还不够锋利。我们的人,还太少。”
霍山沉默了。他知道,秦昊说的是事实。
一场小小的胜利,并不能改变他们依旧弱小如蝼蚁的本质。
“传我的话,”秦昊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从今天起,云村进入最高戒备状态!所有开荒暂停,全力加固城防!所有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我们拔了老虎的牙,就要做好被老虎反噬的准备!”
夕阳西下,将这支归乡队伍的影子,在荒野上拉得很长很长。
他们的车上,满载着金色的麦种,那是属于未来的希望。
但他们的身后,一片巨大的、代表着曹军怒火的阴云,正在阳武县的上空,缓缓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