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扇厚重的木石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外界的荒野与坞堡内的喧嚣彻底隔绝时，秦昊才真正感觉到，他们回来了。
活着，回来了。
整个云村都沉浸在一种极度矛盾的情绪之中。看到那几辆满载着麦种和兵甲的牛车，人们的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悦；但当他们看到那些浑身浴血、互相搀扶的汉子，以及被小心翼翼抬下的、用破烂衣衫覆盖着的两具冰冷的尸体时，那份喜悦便如同被寒风吹过的烛火，瞬间黯淡了下去。
没有欢呼，只有压抑的、低低的抽泣声。
那两名战死兄弟的妻子，早己哭得在地，她们的悲鸣，像两把钝刀，割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
王铁山、周石等一众参战的汉子，一个个低着头，握着武器的手青筋暴露。他们是胜利者，却感受不到丝毫的荣耀，心中只有对逝去袍泽的愧疚和对战争最纯粹的恐惧。
“都别愣着！想让死去的兄弟白死吗！”
就在这悲伤即将蔓延的时刻，秦昊那冰冷而沙哑的吼声，如同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了每个人的神经上。
他没有去安抚任何人，他的脸上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冷静。他知道，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情绪。
“苏先生！林巧儿！”
“在！”两人下意识地应道。
“把我们所有的草药都拿出来！把水烧开！把所有干净的布都用开水煮过！所有伤员，立刻集中到主楼，我亲自处理！”秦昊的命令不带一丝感情，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转向王铁山，眼神锐利如刀：“王大哥，你没受重伤，立刻带人审问那几个俘虏！我要知道他们的一切！他们的编制，阳武县的兵力部署，以及他们运输队的轮换规律！一个字都不能漏！”
“周石！”
“在！”
“你带人，立刻清点所有战利品！兵器、甲胄、钱粮，还有那几匹马！我要在半个时辰内，看到一份完整的清单！”
一道道命令，如同水银泻地，清晰而果断。众人被他这股冰冷的、不近人情的效率所震慑，下意识地便行动了起来。悲伤被暂时压制，整个坞堡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围绕着“战后处理”这个核心，高速运转起来。
秦昊亲自为伤员处理伤口。他用煮沸过的温水清洗创口，用烧红的铁片进行烙印止血，又用捣碎的草药敷上。他那冷静而熟练的手法，让所有人都感到心惊。
半个时辰后，王铁山面色凝重地走了过来。
“主公，都问清楚了。”他压低声音道，“这几个人，都是阳武县屯田校尉夏侯衡的部下。他们这支运输队，每隔三日便会往枯狼谷送一次种子。我们……我们捅了马蜂窝了。”
秦昊点了点头，这与他的预料相差无几。他看向被单独关押的那八名曹军降卒，这成了眼下最棘手的问题。
“主公，这些人……怎么处置？”王铁山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留着，是祸害。不如……”
他做了一个“咔嚓”的手势。
秦昊沉默了。他知道，王铁山说的是这个时代最稳妥、最常见的做法。但他不能这么做。云村需要人口，更需要懂得军事操练的“人才”。
他走到那八名俘虏面前。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面如死灰，等待着命运最后的裁决。
“你们有两个选择。”秦昊平静地开口。
所有俘虏都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第一，你们可以走。”秦昊说道，“武器、甲胄、粮食，什么都不能带走。从这里离开，是死是活，各安天命。我不会派人追杀你们。”
“第二，”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极具诱惑力，“加入我们。”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做什么的。到了我这里，就只有一个身份——云村的村民。我不能保证你们顿顿有肉吃，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们肯干活，就绝不会饿肚子。我们这里，奉行的规矩只有一条——多劳多得！”
“没有兵痞的欺压，没有长官的克扣。你们流的每一滴汗，都是为了你们自己！”
“路，就在你们脚下。是走是留，自己选。”
说完，秦昊便不再看他们，转身去查看周石清点好的战利品清单。
那八名曹兵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剧烈的挣扎。最终，一个看起来最年轻的士兵，第一个站了起来，他走到秦昊面前，深深一揖。
“小人……小人愿意留下！”
他的选择，像一颗石子，激起了连锁反应。很快，又有西个人站了起来，选择了留下。他们大多是穷苦出身，对他们而言，能有一个安稳种地、填饱肚子的机会，远比当一个随时可能死在战场上的屯田兵要好得多。
剩下的三个人，则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秦昊没有为难他们，只是让人搜了他们的身，便挥了挥手，让他们自行离去。
“主公！万万不可！”王铁山急道，“放他们走，无异于放虎归山！他们一定会去告密！”
“我知道。”秦昊的眼神深邃如夜，“我就是要让他们去告密。”
“什么？！”王铁山彻底愣住了。
秦昊看着那三个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一个空空如也的、被大火烧过的陷阱，和三个幸存逃兵的口供，哪一个更能让那位夏侯校尉相信，袭击他们的是一股流窜的、早己远遁的大股流寇呢？”
“我放走的，不是三个人，而是三份……证词。”
王铁山浑身一震，他看着秦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深不可测的怪物。
秦昊没有再解释，他转身面对所有人，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所有人听令！”
“我们打赢了，但我们捅了天大的篓子！曹军的报复，随时可能到来！”
“从现在起，云村进入最高戒备状态！所有开荒暂停，全力加固城防！把壕沟给我挖深一倍！把我们所有的武器都磨利了！”
“我们用命换来了种子，现在，就要用命，守住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