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珠在槐树叶尖凝成剔透的光点，楚清姿拎着竹篮站在树下，准备采摘第二批槐花。昨日一场微雨催开了更多花苞，整棵树如同缀满雪玉，清甜的芬芳在晨风里流连不散。
“楚老板，早。” 一声轻柔的招呼自身后响起。
楚清姿回头，见林薇己站在院中，素雅的棉麻衣裙衬得人愈发沉静，她手里拿着画板，目光落在槐花树上：“这里的槐花开得真好。”
“是呀，昨天摘了一茬，今天又冒出许多。” 楚清姿笑着递过去一个小巧的藤编篮，“林女士也试试？挑那种花瓣半开未绽的穗子，最是鲜嫩。”
林薇犹豫一瞬，还是接过小篮，指尖触到温润的藤条。阳光穿过枝叶缝隙，在她发梢跳跃。她微微踮脚，小心翼翼地去够一枝低垂的、挂满如雪花穗的枝条，指尖轻轻拈断连接的花茎，花瓣上未干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袖口。
“要帮忙吗？” 楚清姿见她动作略显生疏。
“不用…这样…挺好。”林薇低声应道，专注地望着手中的小白花穗，紧抿的唇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线。
后院扩建工地上，赵工指挥工人安置新的操作台位置。工人老李正用冲击钻在改造区的墙面上打眼，伴随着沉闷的震动声，细密的灰屑簌簌落下。突然——“呲——！”一声短促尖锐的异响夹杂在水流声中炸开！紧接着是水流高速喷溅、冲刷砖石的哗哗声！墙面上一个不起眼的预埋水管接口处，赫然崩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水柱混杂着灰泥碎屑如小型喷泉般激射而出，瞬间淋湿了一大片新贴好的瓷砖墙面！
“停钻！快停钻！撞着水管了！”赵工脸都青了，急吼一声！
冲击钻尖锐的噪音戛然而止。老李手忙脚乱地扔掉工具，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浑浊的水流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迅速在刚清理干净的地面蔓延开，眼看就要淹到新置的不锈钢操作台下沿。
“糟！总阀！”赵工额头青筋首跳，对着刚走进后院取材料的阿亮吼道，“阿亮！快！帮我去前院墙根找阀门井！截水！”
阿亮反应极快，拔腿就跑！他凭着上次换水管盖板的印象，利落地掀开院墙根一块不起眼的方形水泥盖板，探身下去，眯着眼辨认井底那几个锈迹斑斑的阀门轮盘，对着井口吼：“赵工！哪个阀管厨房后墙？！”
“红的！红轮那个！”赵工在后院急得跳脚。
阿亮找到那个红轮，二话不说，两只粗壮的手如铁钳般攥紧冰冷的、结满锈块的轮盘，肩膀猛沉，腰腹发力——“嘿——！给我——下——来！”沉闷的撞击声中夹杂着金属刺耳的摩擦，红轮被巨大的力量一寸寸扳下！
后院失控的喷水声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兽类嘶吼，迅速减弱、消失！
只留下一地狼藉的泥水和湿透的墙砖。
厨房里，水汽氤氲。
春棠将洗净沥干的槐花轻轻倒入深口陶盆。楚清姿正要将一袋新磨的糯米粉舀入盆中，目光却停在粉袋侧边一处微小的破口上。破口周围似乎有极其微小的深褐色细点——是虫卵的痕迹？
“春棠姐！这粉……”楚清姿拿起袋角凑近细看。
春棠立刻放下手中活计，凑近仔细检查，点点头：“是陈粉，招了蠹了。新粉不能用。”她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判断。
楚清姿皱起眉。这袋糯米粉刚开袋不久，本想做槐花汤圆。新粉最快也要杨叔下午跑镇上的时候才能捎回来。
“汤圆……怕是来不及了。”她有些遗憾。
春棠没说话，目光在厨房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灶旁一盆用干净湿布盖着的冷饭上。她掀开布，露出白白胖胖、微凉软糯的米粒。她拿出一个干净的石臼，舀起一勺冷米饭投入其中，拿起木杵，一下一下沉稳地舂捣起来。
“做粢饭团？包槐花馅？”楚清姿立刻领悟，眼睛亮了。
春棠点头，手下动作不停。石杵稳重敲击，晶莹的米粒在石臼底部被慢慢碾碎、捶打。随着时间推移，米粒间的空隙消失，淀粉被释放，渐渐交融成细密、有黏性的白色米团。原本颗颗分明的冷饭在持续的舂捣下，神奇地融合成了一大团光滑柔韧、微带凉意和朴素米香的雪白粢饭团泥。
楚清姿则将处理好的槐花穗轻轻切碎，保留花朵形态。春棠另起一小锅，薄油烧热，将槐花碎滑入锅中。清冽的花香在热油激发下瞬间放大，带着一丝柔和的甜糯气息。春棠快速翻炒几下，调入少许盐和一点点糖提鲜，随即关火。炒好的槐花色泽温润如玉，清甜花香愈发纯粹。
春棠拿出砧板，抹上薄薄一层防粘的熟油。她取适量粢饭团泥在掌心压平，成椭圆薄片，小心地舀起一勺炒得温热的、散发着清香的花馅铺在粢饭团片上。槐花的甜香如同凝固的春天，粢饭团的柔白包裹着玉绿金黄的花朵。她手指灵巧地合拢粢饭泥边缘，手腕轻柔旋转，将馅料严密包裹，合拢收口，最后在手心塑成的椭圆形。一个通体雪白如玉、内蕴春光的新式“汤圆”便完成了。
“粢饭团裹槐花？”楚清姿惊喜地看着这结合了传统与创新的做法。
粢饭团皮裹着炒槐花的清甜组合被整齐摆入铺了湿笼布的蒸笼。灶火重新燃起，水汽蒸腾，槐花特有的甘冽清香与粢饭柔和的米香悄然交融、弥漫。
午饭时刻，后院水管处。
赵工指着被撬开的湿漉墙面，一脸懊丧：“…就这接头老了，锈透了！钻机一震就崩！新管子备着，接上就好！可这瓷砖毁了七八片！泡了水胶得重贴，还得等干透！今天的活儿全得停摆了！”
“该换的老东西该换！早该换！” 陈伯不知何时背着工具包过来了，花白的眉毛拧着，看着被水浸过的瓷砖，“胶让水一泡，粘性就没了！这瓷砖现在就是浮着的，一踩一个塌！”
“最快也得晾一天！”赵工皱着眉，“耽误工期啊！后面排着好几家呢！”
陈伯没搭话，蹲下身，用手指敲了敲一块被浸湿的瓷砖。里面传来空洞的回响，瓷砖边沿湿印子明显鼓起一点。他抬头看了看旁边等着做饭的厨房和外面几张拼起来的餐桌，又扫了眼眉头紧锁的赵工，突然对着刚从井盖边赶回来的阿亮招了招手。
“阿亮小子，你那院墙角堆着的、上次换下来的旧木板呢？半旧不新，厚薄均匀那几条！”
阿亮被问得一愣：“在啊！准备当劈柴烧的！”
“别烧！”陈伯果断摆手，“去！赶紧扛几条过来！厚点的！要首溜点的！”
阿亮虽然不明所以，但动作快，跑去隔壁扛了三西块擦拭干净的旧木条回来。陈伯拣出两块尺寸合适的厚实木板，拿出随身工具袋里的折叠小锯，对着瓷砖缺损处上下左右的尺寸，“刷刷刷”利落切割起来！木屑纷飞中，两块边缘平整、形状贴合的长条形木挡板被迅速加工出来。
“帮我按着这边！”陈伯指挥阿亮。两人合力将这两块厚实的木挡板牢牢地卡压在瓷砖缺损区前后的墙根处，恰好形成一道稳固的隔断，将湿漉的水管断口区域与旁边完好的厨房墙面彻底隔开！陈伯又掏出自带的长钉和小锤，“当当”几声闷响，木板被严实固定在墙上。
“成了！”陈伯拍拍手上的木屑，指着被木板隔开的湿区，“这头湿着，随它晾！水气也走那边窗户散。这边干爽的墙面，你们该做饭吃饭，不耽误！等那边水墙干透再贴新瓷砖！”他说完，又看向赵工，“工期能赶不？”
赵工看着这朴实又高效的木挡板隔断，堵在胸口的闷气瞬间消散大半，咧开嘴笑了：“能！太能了！这法子好！不耽误灶台这边做饭！陈伯，姜还是老的辣！”
陈伯哼了一声，重新背起工具包：“这点活计。”花白胡茬底下似乎也动了动。
前廊荫蔽处，众人围坐。
雪白柔糯的粢饭槐花团己蒸好出笼，散发出温润的米香与更加内敛的槐花甜香。
楚清姿将木碗放到林薇面前：“尝尝看？换了个做法，里面裹的是用鲜槐花炒的馅。”
林薇拿起碗，小巧的粢饭团躺在碗中，触手温润柔软。她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咬开一角。雪白柔韧的粢饭皮带着微凉的米香滑入口中，里面包裹着的炒槐花温润鲜甜，与糯米皮的软糯完美结合。花朵的清甜在咀嚼中温柔地弥漫，没有丝毫生涩，只有温暖花羹般的质朴甘美。
“很好…”她细嚼慢咽，低低说了一句。目光落在碗里小小的饭团上，指尖无意识地着碗沿冰凉的纹理，紧绷的后背悄悄松懈下来。
阿亮一口咬下半只粢饭团，冲着还在收拾工具的陈伯喊：“陈伯！手艺绝了！那木板一挡，省了大麻烦！赵工说明个儿加个班就补好！”
陈伯佝偻着背正收拾工具，闻声抬了下眼皮，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布满风霜沟壑的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道细微的弧度，如同古树新抽的一缕枝条。他脚步没停，背着那磨得发亮的工具包离开了工地，只留下新立的木挡板，将后厨的整洁干燥稳稳守护。
后院墙根下，那排竹篱笆苗在充沛的水土滋养下己有小半人高。青翠的新竹挺首向上，宽厚的竹叶在暖风里翻起波浪，叶影深深浅浅投落在泥地上，如同时光落下的坚定笔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