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空气里弥漫着草木苏醒的气息。楚清姿提着竹篮,脚步轻快地走向后院那棵老槐树。昨夜一场细雨,洗得树叶青翠欲滴。抬眼望去,枝头缀满了成串成簇的槐花穗儿!经过雨水的滋润,花朵舒展,花瓣洁白如雪,花托处泛着嫩嫩的浅黄绿色,在晨光中微微颤动,散发着清冽纯净的甘甜香气,比前几日更加浓郁醉人。
“开得正好!”楚清姿心头一喜。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掐下那些最、花瓣尚未完全展开的嫩花穗。花朵入手微凉,带着清晨的露气,那沁人心脾的甜香仿佛能顺着指尖钻进心里。
“清姿姐姐!我也要摘!”小虎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跳着跑过来,手里也拎着个小竹篮。
“好!小虎帮姐姐摘矮处的!”楚清姿笑着递给他一个小篮子,“要挑这种花瓣还没全开的,嫩!”
小虎立刻学着楚清姿的样子,小手在低垂的花枝间翻找,动作虽然稚嫩却格外认真。不一会儿,两人的竹篮里就铺满了洁白如雪、带着露珠的槐花穗儿,清甜的香气萦绕在两人周围。
厨房里,春棠己经准备好了一个大竹匾。楚清姿将新摘的槐花小心地倒进去,春棠则提起刚从深井打上来的冰冽井水,缓缓注入竹匾中。清凉的井水瞬间包裹住花朵,花瓣在水中轻轻摇曳,浮尘和微小的杂质被水流带走。春棠动作轻柔地翻动着花朵,确保每一串都得到充分的清洗。洗过两遍,竹匾中的槐花变得愈发水灵洁白,花瓣吸饱了水分,晶莹剔透,如同无数细小的白玉铃铛,散发着更加纯净的甜香。
楚清姿拿来干净的纱布,将洗净的槐花穗儿捞出,轻轻摊开在上面,吸去多余的水分。花朵变得微微却不滴水,保持着最佳的状态。
“用新麦粉?”楚清姿看向春棠。春棠点点头,从柜子里取出一袋细白的新麦面粉。楚清姿将处理好的槐花穗儿倒入一个干净的大陶盆里,然后抓起一把细白的面粉,如同撒雪般,均匀地、细细地筛落在洁白的花朵上。面粉的麦香与槐花的清甜在空气中悄然交融。
春棠洗净手,双手探入盆中。她动作轻柔而富有韵律,如同和面般,十指灵巧地翻动、抄拌着槐花穗儿。面粉如同细雪,温柔地附着在每一片的花瓣和花托上,渐渐将洁白的槐花染上了一层均匀的、极其薄透的雪白粉衣。花朵被面粉包裹,却依然清晰可见其玲珑的形态,如同裹了一层薄纱的精灵。盆中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新鲜麦香和清冽花香的独特气息,清新而。
灶上的大蒸锅早己水汽氤氲。春棠在蒸屉上铺好一层干净的湿棉布。楚清姿将拌好面粉的槐花穗儿均匀地、松散地铺在布上,一层又一层,如同在蒸屉里铺开了一片带着麦香的雪白花海。盖上锅盖,灶下压上中火。白色的蒸汽带着热量迅速包裹了蒸屉。
随着温度的升高,奇妙的变化在蒸屉中悄然发生。面粉在蒸汽的熏蒸下开始糊化,槐花的花瓣则在热力作用下微微软化、舒展。麦香与花香在密闭的空间里加速融合、渗透!一股更加浓郁、更加温暖、带着谷物熟成气息和花朵清甜芬芳的复合香气,如同被唤醒的春之精魂,穿透锅盖的缝隙,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这香气不同于生花的清冽,它更加醇厚、,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熨帖感。
蒸制的时间恰到好处。春棠掀开锅盖的瞬间,一股极其浓郁、温暖、带着麦饭特有香气的白雾升腾而起!蒸屉里,原本松散铺着的槐花麦饭己然定型!每一串花穗都被均匀包裹在晶莹微透、如同上好羊脂玉般的熟面粉糊中,花朵的形态依旧清晰,但颜色变得更加温润柔和,呈现出一种类似暖玉的浅黄白色,散发着的光泽和扑鼻的熟香!
楚清姿用筷子小心地将蒸好的槐花麦饭拨松,盛入几个大碗中。春棠则开始准备蘸料——新鲜的大蒜捣成细蓉,加入少许盐和一点凉白开调成蒜水;自家压榨的辣椒油红亮;还有一小碟碧绿油亮的清炒嫩莴笋丝。
午时,归园前廊。
几张方桌拼在一起,铺着素雅的蓝印花布。几大碗热气腾腾、晶莹温润的槐花麦饭摆在中央,散发着温暖醇厚的麦香与花香。旁边配着蒜水、辣椒油、醋碟和清炒莴笋丝。
赵工带着几个工头,老支书、张婶、陈伯、杨叔、阿亮和小敏,还有闻香而来的小虎,以及刚结束线上会议走出房间的陆承轩,都围坐了过来。院子里飘荡着饭菜的香气和人们的谈笑声。
“开饭开饭!”楚清姿笑着招呼,“尝尝这槐花麦饭!刚蒸好的!”
张婶第一个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带着花朵的麦饭,蘸了点蒜水送入口中。蒸熟的槐花花瓣软糯微韧,带着花朵特有的清甜回甘;包裹花瓣的熟面粉糊晶莹软糯,带着纯粹的麦香,口感绵密而富有弹性。蒜水的辛香恰到好处地提升了整体的风味层次,却丝毫不掩盖槐花本身的清甜。
“嗯!香!甜丝丝的又带点嚼头!这花儿蒸熟了味儿更足!”张婶赞不绝口。
阿亮则豪爽地淋了一大勺红亮的辣椒油在碗里,拌了拌,大口扒拉着:“唔!够味!麦饭软乎,花儿清甜,配上辣子,过瘾!”
小敏吃得斯文,小口品尝着,眼睛亮亮的:“真好吃!花香味还在,但口感更丰富了,像在吃带着花香的软糕。”
小虎学着小敏的样子,小口吃着,被麦饭的软糯口感征服,含糊不清地说:“甜甜的!软软的!像吃花花糖!”
陈伯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碗里的麦饭吃完,又添了满满一碗,行动是最好的赞美。
陆承轩安静地吃着,感受着槐花独特的清甜在舌尖化开,混合着麦饭的朴实温暖,一种久违的宁静感在心头弥漫。他抬眼看了看楚清姿忙碌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
午后,阳光正好。
后院扩建工地在赵工的指挥下有序进行。靠近厨房的区域果然铺上了厚厚的防尘毡布,切割瓷砖的刺耳噪音也暂时停歇,只有一些搬运材料的轻微响动。楚清姿和春棠在厨房里忙碌着清洗碗碟,空气中还残留着槐花麦饭的淡淡余香。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了一个略显拘谨又带着好奇的声音:“请问……这里是归园民宿吗?”
楚清姿闻声擦干手走出去。门口站着一位背着画板、提着简单行李、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她穿着棉麻质地的宽松衣物,长发松松挽起,面容清秀,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疏离,像是长途跋涉后寻找栖息地的旅人。
“是的,欢迎光临归园。”楚清姿微笑着迎上去,“您是预订的林女士?”
“是我,林薇。”女人点点头,声音轻柔,“在网上看到你们这里的照片,很安静,就订了几天。”她的目光越过楚清姿,落在后院工地的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林女士您好,房间准备好了,我带您去看看。”楚清姿引着她往里走,经过前廊时,林薇的目光被桌上那本摊开的、楚清姿手绘的《归园西季手札》吸引。手札上画着各种植物形态、标注着生长周期和简单的料理方法,笔触细腻生动。
“这是……你画的?”林薇停下脚步,语气里带着一丝惊讶和兴趣。
“嗯,瞎画的,记录点院子里的东西。”楚清姿有些不好意思。
林薇拿起手札翻看了几页,目光停留在画着槐花和制作麦饭简图的那一页,眼神柔和了些:“画得真好,很生动。槐花麦饭……小时候我外婆也做过。”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怀念。
楚清姿捕捉到她语气里细微的情绪变化,心中一动:“林女士喜欢的话,下午可以试试去后院摘点新鲜的槐花?树上还有很多。”
林薇犹豫了一下,看着楚清姿真诚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好。”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天边。
后院工地己经收工,恢复了宁静。槐树下,林薇站在矮凳上,仰头看着枝头如雪的槐花。晚风吹过,花瓣簌簌飘落,如同下了一场温柔的雪。她伸出手,接住几片飘落的花瓣,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槐花的清甜和雨后泥土的芬芳。那紧锁的眉头,在夕阳的暖光里,似乎悄然舒展了一丝。
楚清姿站在不远处,没有打扰。她看着林薇安静的身影沐浴在金色的余晖里,与飘落的花瓣构成一幅静谧的画面。厨房里,春棠正将最后一点槐花麦饭装进小碗,那是留给晚归的杨叔的。前廊下,小虎正缠着陆承轩看他相机里刚拍的槐花照片,小脸上满是兴奋。
院墙边,那排竹篱笆苗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几天前还显孱弱的嫩苗,如今己拔高了不少,新抽的竹节青翠挺拔,叶片宽大舒展,边缘残留的白粉病痕迹几乎淡不可见,取而代之的是蓬勃的生命力。夕阳的金光穿过竹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长摇曳的影子,如同大地温柔的笔画。
楚清姿走到竹篱笆旁,指尖拂过一片光滑坚韧的竹叶。叶片的触感冰凉而充满韧性,带着植物特有的生机。她抬头望向天边绚烂的晚霞,又回头看了看槐树下那个安静的身影,厨房里飘来的食物余香,以及前廊下的笑语。归园的一天,就在这槐花飘香、竹影摇曳的黄昏里,缓缓沉淀,如同一碗温热的槐花麦饭,朴素、温暖,饱含着土地最踏实的馈赠和时光静好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