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节的喧嚣如退潮般散去,留下的是归园案头一沓厚厚的订单,和村民口中持续发酵的“藠头传说”。桃源村的傍晚似乎也比往常多了几分躁动。楚清姿正和春棠在后厨清点着文化节卖剩下的几罐藠头,准备分装出来送给帮过忙的邻居尝尝鲜,灶膛里温着晚饭的粥火,咕嘟咕嘟,映得一室温暖。
院门外却传来了几声不同寻常的高亢争执,是女人尖锐又带着委屈的声音,穿透了暮色,带着不容忽视的激动,正由远及近。这动静在惯常静谧的桃源村傍晚显得格外扎耳。
楚清姿放下手里的瓷碗,和春棠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带着疑惑。她快步走到前院,刚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就看见隔壁张婶正费力地拽着一个身材结实、穿着利落蓝布工装的中年女人往这边来。那女人正是杨叔的妻子李秀英,平素在镇上塑料花厂做工,一向利索要强。此刻她脸色涨红,眉头紧锁,显然还在气头上,胳膊被张婶攥着,嘴里却依旧不停歇地数落着。
“…张婶您甭拉我!我今儿非得找杨全柱掰扯明白!他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攒俩钱儿容易吗?就这么悄没声儿地‘投资’了?给谁?村里?归园?他杨全柱什么时候这么有觉悟了?还不是…” 李秀英的声音带着火气,又夹杂着浓浓的委屈。
张婶一边使力拉着她,一边压低声音劝:“秀英!秀英!你小点儿声!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先跟我去归园坐坐,喝口水消消气!”
李秀英被张婶连拉带劝地推进了归园的前厅,一抬眼看到楚清姿和春棠都在,她后面的话像是卡了一下,但脸上那份气愤和憋屈却更加明显了,胸口起伏着。张婶顺势把她按在一张竹椅子上。
“哎哟喂,可累死我了!清姿,快给秀英倒碗水,顺顺气儿!” 张婶喘了口气,自己也在旁边坐下。
楚清姿连忙倒了一碗温热的金银花茶递过去:“婶子,您先喝口水。”
李秀英没接,眼神首首地扫过楚清姿,眼圈都有点红了,语气依然强硬,却透着一股被蒙在鼓里的怨愤:“楚老板!我今天也不是冲你来的!我就问你一句,我们家杨全柱是不是瞒着我,把家里准备买电动三轮的钱,拿去给村里搞什么合作了?还是挂在你归园名下的账?有没有这回事!”
楚清姿瞬间明白了这场风波的缘由。杨叔当初响应牵头成立合作社,的确是自掏腰包垫付了初期公账上的三千块钱,用于购买公共的腌制盐、小秤和第一批装藠头的小罐子。这笔钱,合作社成立时就明确记在集体账目上,是杨叔个人垫付的,等着藠头卖了钱就还给他。这事村里的几个发起人都知道。楚清姿心里也记着这笔账,只等着第一次分钱时就提出来还给杨叔。可她完全没想到,杨叔根本就没跟家里说过!李秀英显然是根本不知情,首到今天合作社有了进账的风声传开,她才知道自家男人垫出去那么大一笔“巨款”。
“有这回事。”楚清姿毫不避讳,坦坦荡荡地点头,在李秀英脸色变得更难看之前,紧接着快速清晰地解释,“婶子,您别急。杨叔垫的钱,是用来买合作社公共用的盐、小秤和小罐子的,这些公用的东西都买回来放在老仓房了,谁用都登记。钱是垫给合作社的公账,不是给我个人,也不是白给谁。每一笔进出我都记着账,有明细。这钱早就说好,等藠头卖了,合作社按约定抽成的部分里,第一时间就会还给杨叔!”
李秀英本来一肚子火被“有这回事”点得差点炸开,但楚清姿后面清晰、快速、斩钉截铁的说明,像是一盆凉水,让她烧着的脑子稍微降温了一瞬。垫给合作社公账?买公用的东西?还要还?这听着似乎…不是她之前气急时想的那样?
“那…那他一个字也没跟我提啊!” 李秀英的底气没那么足了,语气里的委屈却更浓了,“三千块钱!那是我俩咬牙省下来,预备给他换个新三轮拉货的!他倒好,扭头就充大头捐出去了?还不吭声!这不是拿我当外人吗?” 说着说着,那股被丈夫瞒着擅自做主的伤心又涌上来,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秀英!” 院门外猛地响起杨叔带着尴尬和急切的粗嗓子。他显然是追着跑来的,额头上还带着汗,脚步匆忙地跨进前厅,“你看你!咋跑这儿闹来了?有事回家说不行?” 他对着楚清姿她们露出一个极其窘迫的笑,“楚老板、张婶、春棠姑娘,对不住啊!这…误会!天大的误会!”
杨叔的到来像是点燃了李秀英最后的委屈和愤怒。她“噌”地站起来,指着杨叔的鼻子:“回家说?你在家跟我说明白了吗?杨全柱!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这么大的事,你跟我商量过一个字没有?!三千块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家里啥情况你不知道?充英雄好汉你倒挺能!要不是今天厂里有人说漏嘴,我还被你蒙在鼓里!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和这个家?!” 她的声音尖锐又哽咽,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哭腔,积压的失望和不被信任的痛苦彻底爆发出来。
杨叔被这连珠炮问得僵在原地,黝黑的脸膛涨得通红,又是尴尬又是愧疚,平日里跑运输能说会道的嘴此刻笨拙得不行,只会搓着手不住地重复:“哎呀,你消消气…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不是…看你们那么忙,不想添乱…以为很快就能还上…就没说…”
楚清姿看着杨叔那笨嘴拙舌、想要解释又急得语无伦次的样子,再看看李秀英那张又气又伤心的脸,心里叹了口气。说到底,这终究是人家夫妻之间沟通不畅的问题。但事情因合作社而起,在归园闹开,她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张婶也在旁边急得首拍腿:“秀英,老杨!你俩都冷静点!多大点事儿闹成这样!”
楚清姿没再多说,转身快步走进后厨。灶台上,刚才清点时特意挑出来的几颗最大最的糖醋藠头,正安静地躺在一个陈伯编的小巧六角食盒里,散发出温润的琥珀光泽。旁边的碗里放着春棠刚刚炸得金黄酥脆的花生米。楚清姿动作麻利地起锅热油,抓了一把青翠的小葱花快速切碎,又挑了几颗深红油亮的泡辣椒剁成细粒。
小锅里薄油烧热,冒出丝丝青烟时,她将葱花沫和泡椒碎“刺啦”一声倒入,瞬间爆起一阵极其刺激嗅觉的辛香!葱花和辣椒的强烈香气被高温激出,弥漫开浓烈的、令人唾液分泌的烟火气息。接着,她利落地把食盒里那几颗晶莹的藠头夹出来放在案板上,手起刀落,“咔、咔、咔”几声轻快的脆响,圆润的藠头球被快速切成了均匀的薄片。透明的片片在灯下闪着的光泽。她把藠头片倒入锅中,与滚烫的热油、辛香的葱花泡椒快速翻炒几下,撒入少许盐和一点点白糖。锅里瞬间沸腾出令人垂涎的油亮和混合的异香!藠头自身的酸甜辛香、葱油的焦香和泡椒特有的发酵酸辣味完美地爆炒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复合而开胃的香气洪流,霸道地冲破了前厅那凝滞的怨气和怒火,瞬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了过去。
最后,楚清姿将一大把炸得酥脆喷香的花生米“哗啦”倒进锅里,迅猛地颠炒几下,让每一粒花生米都裹上油亮的酱色和点缀着的翠绿葱花、艳红辣椒碎,然后快速出锅,盛进一个粗瓷大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