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将控干水的藠头小心地倒入沸腾的糖醋卤汁中。雪白的藠头球一入滚热的卤汁,立刻被浓稠的琥珀色液体包裹、淹没。灶火转为文火,让卤汁保持将沸未沸的状态,温柔地煨煮、浸润着每一颗藠头。随着时间推移,藠头在热卤中慢慢吸收着酸甜咸鲜的精华,自身的微辛草本气息也悄然释放,与卤汁的复合风味进行着更深层次的交融。锅里的液体颜色逐渐加深,变得更加醇厚透亮,浓郁的香气也愈发沉稳。
熬煮到藠头通体呈现出均匀的浅琥珀色,质地变得晶莹透亮、触手微弹时,春棠利落地撤了火。她拿来提前洗净消毒好的阔口玻璃罐。楚清姿帮忙,用长竹筷将一颗颗吸饱了卤汁、色泽温润如玉的糖醋藠头夹起,小心地码放进玻璃罐中,再缓缓注入滚烫的、飘着香料碎屑的琥珀色卤汁,首到卤汁完全浸没所有藠头。最后封上消毒过的木塞盖子。
一罐罐糖醋藠头整齐地排列在阴凉通风处,如同列队的琥珀宝石。卤汁在冷却过程中会继续渗透,风味会随着时间愈发醇厚融合。
几天后,陈伯的小院。
楚清姿如约来取定制的竹器。推开小屋门,她眼前一亮。
墙角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摞新编好的竹器:
十几只小巧的六角形食盒,盒身用极细的青篾编成致密的八角孔花纹,盒盖严丝合缝,边缘打磨得光滑圆润,提手是柔韧的竹片弯成的小拱,精巧得如同艺术品。
二十多个中等大小的手提篮,篮身是朴实的斜纹编织,但用料厚实,结构匀称,提手处特意用老竹根加固,缠上了防滑的麻绳,既结实又显拙朴大气。
还有几个略大的、带盖的收纳筐,编法简洁大方,容量可观,用来装散装展示的藠头正合适。
每一件竹器都散发着新竹的清香,篾片光滑无毛刺,接口处严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处处透着老匠人几十年沉淀下来的扎实功底和一丝不苟的态度。
陈伯坐在他的工作凳上,正用砂纸打磨最后一个小食盒的边缘,头也没抬:“东西在那儿。自己拿。”语气依旧硬邦邦的。
“陈伯,您这手艺…太绝了!”楚清姿由衷赞叹,拿起一个六角小食盒仔细端详,触手温润光滑,“这盒子装点心,客人看了都舍不得吃!”
陈伯没吭声,只是把手里打磨好的小食盒往楚清姿面前一推,算是完成了最后一件。
楚清姿小心地将这些竹器搬回归园。她选了一个最精致的六角小食盒,打开盖子,从新腌好的糖醋藠头罐里,用干净筷子夹出几颗琥珀色、晶莹剔透的藠头球,小心地码放在食盒中。深琥珀色的藠头衬着青翠的竹盒内壁,宛如翡翠盘中盛着的蜜蜡珠玉,色泽,相得益彰。她又将一部分散装的藠头放入一个带盖的收纳筐中。
文化节开幕当天,镇上文化站展厅。
归园的展位不算大,但布置得格外用心。一块素雅的土布铺在长桌上。桌面上,几个阔口玻璃罐里,浸泡在琥珀色卤汁中的糖醋藠头晶莹,散发着醇厚的酸甜辛香。旁边,陈伯编的那些竹器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小巧的六角食盒里盛着几颗精选的藠头,如同展出的珍宝;朴拙的手提篮里放着几罐封装好的成品;敞口的收纳筐里则是供人试吃的散装藠头。
最吸引人的,是展位上方悬挂着的几幅林薇的水彩画复制品:一幅是雨后沾着露珠的新鲜藠头,圆润;一幅是盐渍中的藠头,半透明如白玉沉水;还有一幅是熬煮糖醋卤汁时,香料在琥珀色液体中翻滚的特写,画面仿佛能溢出香气。画作旁边,还贴着楚清姿手写的、关于藠头腌制步骤和风味特点的简介卡片。
展位前很快围拢了人。人们对玻璃罐里晶莹的藠头充满好奇,更被那些精巧的竹器吸引。
“这篮子编得真结实!样子也古朴好看!”
“这小食盒太精致了!装点心一定漂亮!”
“这藠头看着就好吃!怎么卖?”
楚清姿和春棠穿着素雅的围裙,微笑着招呼客人。楚清姿用干净的小竹签,插起切开的藠头小块,分给感兴趣的客人试吃。
牙齿咬下藠头的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的轻响!紧实脆韧的质地带来绝佳的口感!紧接着,舌尖便被一股极其丰富的滋味席卷!冰糖的醇厚甘甜率先化开,米醋的柔和酸爽紧随其后,两者完美平衡,形成开胃的酸甜底味。在这酸甜之中,藠头自身那被驯化后、转化为独特风味的微辛与清新草本气息清晰可辨,如同点睛之笔!紫苏的清凉、花椒的微麻、八角的甘香作为背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口腔深处,增添风味的深度和层次。咸鲜的底味则稳稳托住所有味道,让整体风味而不轻浮。咽下后,口中留下清爽的回甘和一丝令人愉悦的微辛余韵,让人忍不住想再尝一颗!
“好吃!又脆又入味!酸甜带点小辛口,特别爽口!”
“这味道真特别!比超市买的酱菜有滋味多了!”
“这篮子怎么卖?装这藠头罐子正合适!”
“小食盒还有吗?想买一个装糖果!”
询问和购买的热情出乎意料。尤其是陈伯编的那些竹器,因其精湛的手艺和独特的质朴美感,几乎被抢购一空!连带装在里面的糖醋藠头也销售了不少。楚清姿带来的名片和预订单也发出去厚厚一沓。
傍晚,收摊回村。
楚清姿特意绕到陈伯的小院。老人依旧坐在他昏暗的小屋里,就着最后的天光劈着篾。楚清姿将卖竹器的钱用一个干净的信封装好,轻轻放在陈伯的工作台上,又把特意留下、装在六角食盒里的几颗最漂亮的糖醋藠头放在旁边。
“陈伯,您的竹器在镇上可受欢迎了!一抢而空!大家都夸您手艺好!”楚清姿语气轻快,“这是卖竹器的钱,您收好。还有这藠头,您尝尝,用您编的盒子装的!”
陈伯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瞥了一眼那个精巧的食盒和里面晶莹的藠头,又看了看那个信封,花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没说话,也没去拿钱,只是鼻子里又“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又低头继续他手里的活计。
楚清姿也不在意,笑着道了谢,转身离开。走到院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昏黄的光线下,陈伯依旧佝偻着背,专注地对付着手中的竹篾,但那张向来紧绷的、布满风霜的脸上,嘴角的线条似乎比往日柔和了那么一丝丝,几乎难以察觉。
晚风吹过归园,带来田野的清凉。后院墙角,那几口大缸静静立着,缸里的藠头在卤汁中继续着它们缓慢而神奇的转化。前廊下,楚清姿整理着文化节带回的订单和名片,耳边仿佛还回响着展位上客人的赞叹和藠头被咬碎时的脆响。她拿起一颗陈伯编的小竹篮,指尖抚过光滑紧密的篾片,感受着那份来自土地和时间的扎实温度。藠头的滋味在舌尖的记忆里复苏,竹器的温润在掌心沉淀。这份由土地孕育、经由人手点化、最终抵达人心的朴素滋味与温暖连接,便是归园扎根于此,最深沉也最动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