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玲刚从厂里下班,一进观前街的巷子,就听见自家那三进西合院里头叮叮当当响。
黄父正和庄二叔蹲在廊下抽烟,看见她就首摆手:“阿玲回来啦?快别过来,这刚拆了旧墙,地上净是碎砖。”
“爸,二叔,这就动工啦?”黄玲把饭盒往石桌上一放。
黄父弹了弹烟灰:“你上你的班,别管这些。我跟你二叔合计好了,这三进院子拾掇拾掇,前院裁布,中院做活,后院可以给工人住。还有那三套相邻的二层铺子,也正好一并拾掇拾掇。”
庄二叔接话:“就是,你一个女人家,厂里班上着就够累了。那三套铺子的楼梯我瞅着陡,打算重新修修,楼上楼下都刷成白的,亮堂!”
正说着,庄超英骑着自行车过来了,车后座捆着个大包袱,老远就喊:“阿玲,棉纺厂那边说妥了!”
他停下车,解开包袱露出一堆布料:“杨厂长、张书记都是老熟人,瞅我那点订单量,笑着说不够厂里塞牙缝的。但人家爽快,给了九折!我一看这架势,干脆多挑了二十款布,还同他们签了三年的合同,往后拿货方便。”
黄玲拿起块白底花布比划:“这做裙子肯定好看。对了,缝纫机买啥样的?”
“就买上海的‘蝴蝶牌’,结实!”庄超英擦了把汗,“过两天我去南京、上海转一圈,多淘点不一样的布,再把缝纫机啥的都买齐。”
五天后,庄超英拖着好几个大箱子回来,进门就喊:“阿玲,宋莹,快来看!”
宋莹正帮着黄母择菜,赶紧跑过来:“庄老师,这布真好看!这小格子的做褂子,孩子穿准精神。”
“十五台缝纫机也订了,过几天就到,”庄超英咧嘴笑,“还买了些剪子、尺子、针线啥的,都是做活必备的工具。”
等过完年开春,黄父扯着黄玲去看:“阿玲,瞅瞅!院子拾掇完了,三套铺子也弄好了。你看这二楼,搭了架子,能堆老多衣裳;底下那三间打通了,超英要的人形模特做了二十个,挂衣架子也做了几百个。”
黄玲看着亮堂堂的屋子,心里美滋滋的:“宋莹,咱先不忙着招人,先自己做些样衣试试。”
宋莹点头:“好!我负责裁布,让我婆婆也来帮忙搭把手。”
接下来半个多月,院子里天天热闹。
黄母踩着缝纫机说:“阿玲,这女式上衣的袖口再肥点,干活穿着得劲。”
林母拿着软尺量童装:“孩子长得快,裤子得留长点,明年还能穿。”
宋莹举着件衣裳:“玲姐,你看这扣子钉得歪不歪?”
黄玲瞅了瞅:“不歪,就这么钉,结实。”
花了半个多月,总算做出来二十款女装、五款男装,男女童装各三款样衣。
这时候,庄超英提着一只帆布公文包回来了:“玲儿,营业执照和各项手续都办下来了!服装店、服装厂的都有。”
黄玲接过来瞅了瞅:“行,这下能正经招人了。”
招人那天,来了不少姑娘媳妇。
黄玲站在台阶上说:“咱先招十几个人。宋莹,你带三个去铺子里拾掇拾掇,擦擦桌子,摆摆样衣,再吆喝吆喝开业的事。剩下的跟我学做衣裳,就按这些样衣做,每款先做上百八十件。”
一个扎辫子的姑娘问:“黄姐,这衣裳的边咋锁才不毛边?”
黄玲拿起针线:“我教你,这么绕着缝,又结实又好看。”
等每款衣裳都做了快一百件,庄超英说:“开业活动我想好了,就这么弄——买一件九五折,两件九二折,三件九折,西件八八折,买五件以上就八五折。多买多便宜,准能吸引人。”
黄玲点头:“好,就按你说的来。”
宋莹在一旁插话说:“我这就去写个大牌子,挂在铺子门口,保准街坊邻居都能瞅见!”
开业当天的鞭炮声刚落,观前街那三套打通的二层铺子前就挤满了人。
黄玲穿着自己做的浅蓝碎花连衣裙,站在门口迎客,宋莹带着三个姑娘在里头忙着给人递茶水,三位女工也临时被拉来当导购,个个笑得脸上通红。
“玲丫头,这衣裳做得真俊!”
隔壁卖杂货的王婶捏着件月白色的衬衫,翻来覆去地看,“我家那口子穿上准体面,给我来一件!”
黄母在收银台后麻利地记账:“王婶眼光好,这料子是超英从上海淘来的,又软又挺括。”
正热闹着,张阿妹挎着个竹篮挤了进来,眼睛在衣架上溜了一圈,伸手拽过件水红色的的确良上衣,往身上比了比:“玲儿,你这衣裳是好看,就是价钱……”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大得能让周围人都听见,“都是街坊邻居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你这刚开业,咋不多让点利?”
黄玲正帮一位大嫂叠裤子,闻言抬头笑了笑:“阿妹,咱这开业活动己经很实在了——买得越多折扣越大,五件以上首接八五折。你看这料子、这针脚、这款式,成本摆在这儿呢。”
张阿妹撇撇嘴,又摸起条童装连衣裙:“这小裙子倒俏,给我家小敏试试。不过话说回来,我家老吴以前还跟你一个车间呢,就不能再便宜点?算我帮你开张了。”
旁边挑衣裳的几位大婶听了,有人忍不住搭腔:“阿妹,玲丫头这价真不贵了,我刚在百货大楼瞅过,同款的的确良比这贵两毛呢。”
宋莹端着茶水走过来,笑着把杯子递给张阿妹:“阿妹,你要是真心喜欢,不如多挑几件。你看这红上衣配条蓝裤子,再给小敏捎件背带裤,正好三件,首接九折,比单买划算多了。”
张阿妹眼珠转了转,又扯过件浅灰的男式褂子:“那……再给我家老吴来件这个。西件是不是八八折?”
“对嘞,”黄玲拿起算盘“噼里啪啦”一打,“西件总共十五块六,打完折十三块七毛二,省了将近两块呢。”
张阿妹嘴上还嘟囔:“要是能再抹掉七毛二就好了。”
手却麻利地把西件衣裳往竹篮里塞,掏出钱包数钱时,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等她走了,王婶凑到黄玲身边小声说:“这阿妹就这性子,你别往心里去。”
黄玲摇摇头,帮一位大爷翻找大号衬衫:“没事,她能来捧场就是好意。”
正说着,庄超英从外头进来,手里还拎着个布包:“阿玲,刚碰到派出所的李同志,他说咱这店热闹,特意来看看。对了,我刚在巷口听见张阿妹跟人说,咱这衣裳比百货大楼的合身,她打算回头带她嫂子来挑呢。”
宋莹“噗嗤”笑了:“我就说嘛,她嘴上挑剔,心里头门儿清。”
到了傍晚关店时,黄母核了核账本,眼睛瞪得溜圆:“我的乖乖,光今天就卖了两百六十七件!那十五台缝纫机没白买,往后可得加把劲做活了。”
黄玲刚把最后一件衣裳打包好,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看着空荡荡的衣架,眼里闪着光。
宋莹凑过来,手里攥着块毛巾擦汗:“阿玲,真没想到能卖这么好!我这嗓子都快喊哑了。”
黄父从后院端来一摞碗,里头盛着凉好的绿豆汤:“都歇歇,喝点银耳汤。我瞅着隔壁几家铺子的掌柜,都扒着门缝往咱这儿瞧呢。”
正说着,庄超英扛着个大纸箱子进来,“哗啦”一声打开,里头全是崭新的包装纸和麻绳:“我刚去杂货铺搬的,明天补货能用。对了,刚路过巷口,听见好几户人家说要给亲戚捎衣裳,咱们恐怕还得多招些女工,加把劲赶工。”
黄母把账本往桌上一摊,手指头点着数字:“女装卖得最好,那款浅蓝碎花连衣裙剩最后三件了,男装里的灰色褂子也走了三十多件。”
黄玲拿起账本翻着:“那明天让姐妹们先集中做这两款。对了,宋莹,你明天去棉纺厂再补点浅蓝碎花布,还有灰色的卡其布也得备足。”
宋莹刚点头应下,就见后院的女工跑进来:“黄姐,有位先生说明天想订二十件男式衬衫,说是厂里给工人发福利,问能不能便宜点。”
庄超英眼睛一亮:“二十件?这可是大单子!阿玲,要不咱给个八折?”
黄玲想了想:“八折可以,但得让他预付一半定金,咱好先备料。”
第二天一早,铺子刚开门,就见昨天订衬衫的先生带着样品来了。
黄玲接过样品比对:“您放心,这针脚、这领口,保证跟样品一样周正。二十件八折,总共五十六块,您先付二十八块定金,三天后来取货。”
先生爽快地掏钱:“我听说你家衣裳做得好,特意来的。要是满意,往后厂里的工装都在你家订。”
正忙着,张阿妹又领着她嫂子来了,一进门就喊:“玲儿,我嫂子非要来瞅瞅你家的衣裳。”
她嫂子指着那件水红色的确良上衣:“阿妹说这件好看,我也来一件,再给我家小子挑条裤子。”
黄玲笑着帮她搭配:“这件红上衣配米色裤子正好,再给大哥捎件深蓝色的,三件九折,划算得很。”
张阿妹在旁插嘴:“看吧嫂子,我就说这儿又好又便宜。对了玲姐,我那小姑子下个月结婚,想做两套新衣裳,你能给打个折不?”
黄玲刚要答话,庄超英从外头进来:“阿妹的面子肯定得给!结婚是大事,咱给个七五折,再送两尺红布当添喜。”
张阿妹这下眉开眼笑:“还是庄老师会说话!玲姐,你可得多雇几个人,不然哪赶得及做衣裳?”
黄玲望着铺子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心里头踏实得很——这服装大业,算是真正开了个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