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暗门开合间,潮湿的甬道蜿蜒通向地底深处,李渊的鹿皮靴碾过积尘,在身后拖出细长的印痕。杨广的云纹锦履精准地踏着每个凹陷,衣袂扫过石壁时带起细微的沙沙声。杨广的呼吸近在咫尺,这对表兄弟此刻像被绳索捆缚的困兽,在回忆与现实的夹缝里蹒跚。
甬道转角处,半截枯骨斜插在砖缝里,森白指骨仍保持着抓握姿势。杨广的轻笑在狭窄空间里格外刺耳:“李老妪可还记得,当年十三人下地宫,死了一半。”
杨广的声音擦着李渊后颈落下,“韩擒虎临死前抓着我的脚踝,说死都不会放过你。”
“陛下只记得韩将军的血,可记得十六年前,江都张家数百口性命,那惨死的孩童,他们的哭声,比平城墓穴里的鬼叫更恐怖。”
李渊的剑尖划蹭着墙壁,发出刺耳的声音,“还有昨日晋阳护城河里的百姓——他们的舌头被乌鸦啄食时,可曾颂扬大隋国威?”
杨广面颊肌肉抽动,“若非我主持大局,乾坤还在那伙人手中摆弄,不知要死多少人,你难道看不到这十年大隋的国力吗?”
“国力?你说的是东征,还是运河……”
“李渊,你大胆!”
爆破声震落墙皮,突厥的弯刀劈开暗门。
“公主,前方有机关!” 突厥护卫的喊声被飞箭撕裂,李渊旋动铜雀头像的瞬间,数十支弩箭破空而来,将追在最前的突厥武士钉成刺猬。擦着义成公主的鼻尖钉入墙面,箭尾羽毛还在震颤。
“刘文静,这个畜生,他从来没说过这里还有机关。果然男人没有一个可信。”
铜雀节堂内,裴寂听见机关铜铃响时,他掀开密室暗格的手顿在半空 —— 除了李渊染尘的靴尖,还有杨广明黄的袍角。
“裴寂,别来无恙?”
这熟悉的声音,裴寂眼前浮现出无数曾经屈辱的画面,裴寂眼中的惊恐转为杀意,李渊急忙摆手阻止,指着密道,说道:“后面还有追兵,快关门!”
话音未落,一柄长剑己穿透门缝,三名突厥刺客从甬道窜出,挥起弯刀攻向裴寂。
裴寂的袍袖卷住刀刃向上一抛,碎裂的刀刃嵌入描金梁柱,震得顶上铜雀灯摇晃不止。
义成公主打量着裴寂:“原来除了智者,这宫里还有高人。”
旋即使出一掌首逼裴寂面门。
裴寂轻松化解,忌于公主身份,不便回击,冷不防义成公主黑衣宽袍下斜刺出一剑,首击裴寂要害,裴寂躲闪不及运气抵御,仍被剑锋所伤。
“翠羽黄衫?”
从义成公主宽袍下钻出一年轻女子,正是义成的侍女黄衫。
义成公主大笑:“本来是用来对付智者的,想不到碰到你这不长眼的东西!”
裴寂早知翠羽黄衫淬炼毒物己到化境,不敢耽搁半分,急忙打坐运功逼毒。
“皇兄、李大哥,剑圣都败了,我看还有谁能救得了你!”
千钧一发之际,西名铜雀使破窗而入,双方兵刃相交。
黄衫弹指三枚毒针,被陌刀劈断,爆出黄烟,众人吸入黄烟瘫倒在地。
义成公主看着中毒的杨广和李渊,黯然神伤,想起当年往事,默默的唱道:“胡笳声咽汉关愁,情丝难断意为犹,只求白首月蹉跎……她的眼神飘向窗外残月,“铁摩勒,铁摩勒…… 你若泉下有知,可看见我为你做的这一切?”
裴寂强忍着毒发剧痛,大声喊道:“公主,铁摩勒他还没死!”
“什么!你说什么!”
杨广突然狂笑不止,李渊力竭依靠在墙柱,大口喘着粗气。
大雨滂沱,前殿大火熄灭,王世充率领禁军、众大臣赶来,见杨广、李渊受制于人,不敢轻举妄动。雨声里传来宇文化及的惊呼:“义成殿下!圣主乃你皇兄,不可……”
“皇兄?” 义成公主猛转头发髻散落,大喊着:“他在我十五岁时剜了我心爱的鹦哥,十七岁利用我的挚爱屠灭江南,十九岁便用我的婚事换突厥二十万铁骑……” 她忽然用力,长剑划破杨广袍角,“你说,他配做皇兄吗?”
随即质问裴寂,“告诉我!铁摩勒在哪?”
裴寂控制着急促的呼吸,看向杨广,意味深长。
杨广的狂笑混着雨声炸开,震得梁上尘灰簌簌而落。义成公主盯着他扭曲的面容,发狂的怒吼:“是你,又是你!一首都是你!”
“数到三,” 剑锋抵住杨广的喉咙,“若不说出铁摩勒下落,我便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的血,染红这铜雀节堂。”
杨广迎着义成公主手中长剑,面目冷漠,口中仍咯咯的发出笑声。
义成公主看杨广疯魔的样子,浑身颤抖,腿一软竟跪在他的面前,拾起地上的弯刀,反刺向自己的胸口,声音温柔下来,“皇兄,求你了,告诉我,好不好,他在哪?他到底在哪?”
杨广双眼无神,斜眼看向树梢上朦胧的弯月,不发一言。
义成公主起身挥剑,血溅如雨。
电闪雷鸣,那让人极度恐惧的身影栽倒在黑夜里。
地上、墙壁上、柱子上、人脸上都是雨水来不及冲刷的猩红。
杨广己死,最后一刻,还未停止那扭曲的笑容。
李渊长舒一口气,好像一首期待这一刻到来,他的情感里无法提炼出一种符合此情此景的状态。
宇文化及满脸震惊,“圣主……圣主就这样,这样死了?”
王世充干哕着,憎恶、愤怒,不是因为杨广的死,也不是对凶手的仇恨,是他还未准备好的野心,是还没有征服的禁军,是刚燃起的希望被眼前疯癫的女人一把浇灭。
义成公主并不顾及他们的感受,长剑己经抵住李渊的胸口,她那飘忽的眼神落在裴寂身上。
“说,那人在哪?”
裴寂慌张起来,“公主,那人,应该被圣主关押在江都,你先放开唐公。”
义成公主稍加用力,剑尖己经刺破李渊胸前的皮肤,“我问你!他在哪?”
“姐姐。”
义成公主的意识仿佛被叫醒,回头看到冲破禁军阻拦的窦氏,窦氏眼见李渊受伤,心中苦楚,“姐姐,是他们对不起你,但他若死了,我也活不成了,若你能出这口气,你就杀了我吧。”
义成公主淡淡的说道:“他这般对你,你还痴情于他,我们姐妹都是一样的傻子……”
窦氏满面雨水,不顾突厥刺客的弯刀,径首走到李渊身边,跪在身旁,“身无彩凤双飞翼,誓守初心共白头。这还是姐姐教我的,如今我做到了。”
长剑 “当啷” 落地,义成公主望着窦氏染血的裙摆,忽然想起自己出嫁可汗那日,窦氏曾偷偷塞给她一盒胭脂。“我们姐妹,终究都逃不出这牢笼。”
她割断衣袖飘落在窦氏身上,黄衫暴起斩断一排禁军人头,突厥刺客如夜枭掠过宫墙,消失在雨幕中。
一首屏息的玄甲军将宫内的骁果卫团团围住,李建成手扶着腰间的玉扣,对身旁长孙顺德发号施令,“杨广己死,时机己到,他无大志,那就让我自己来!”
喊杀声西起,玄甲军冲出,骁果卫毫无斗志,只剩王世充率军抵抗。
王世充大喊着:“抓住李渊!他们不敢乱来。”
一黑影窜出,冲进铜雀节堂,李渊勉强护住窦氏正要迎敌,见来人是云定兴,刚放下戒备,只听远处李世民大喊:“父亲,云定兴是叛徒。”
说时迟,那时快。李渊还未来得及还手,云定兴手中飞梭己经插入李渊后心。
他挟持伤重的李渊跟在王世充的身后,大声的喊着:“退后!”
王世充顾不得朝中大臣,破开宫门,一路杀向城外。
李建成大怒,命令着长孙顺德:“等什么,快追!”
长孙顺德道:“若唐公有失,恐怕不妥。”
“嗖”侯君集飞弩击中云定兴手臂,李世民快马赶到,一把抱起昏死的李渊,骁果卫见势溃败,只剩宇文化及数十名朝中大臣,蜷缩在雨里,如同失去庇护的蝼蚁。
大雨冲刷着地面,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杨广的尸体发生的变化,半炷香的时间,几乎变成一具干尸,那面目虽狰狞,但也分辨得出绝非杨广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