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完没了地下，把城市泡成一块吸饱水的灰海绵。
恒远大厦的玻璃幕墙在雨雾里泛着冷光，像块巨大的墓碑。
总裁办公室的空气冷得能结冰。
傅沉舟陷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背对着门口，面朝整面墙的落地窗。
窗外是铅灰色的天空和模糊的城市轮廓，雨水在玻璃上爬行，留下一道道扭曲的水痕。
他手里把玩着一支沉甸甸的万宝龙钢笔，金属笔帽在指尖无声地转动，折射出一点冰冷的光。
沈棠坐在他对面的扶手椅上，姿态放松却带着职业性的锐利。
她面前的平板亮着，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财务数据流，红绿相间的线条像心电图一样剧烈波动。
“德诺那边松口了，”
沈棠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天气。
“附加条款同意修改，但要求我们下周必须提交最终版的安全架构白皮书和…核心代码的访问权限逻辑图。”
她抬起眼，目光精准地投向傅沉舟的后脑勺。
“那份东西，当年是‘他’一手搭建的。现在的团队，啃了三天，连门都没摸到。”
钢笔的转动停了一瞬。
傅沉舟的背影纹丝不动，只有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指关节微微绷紧了一下，透出一点青白色。
落地窗映出他模糊的侧脸轮廓，嘴角似乎向下压了压。
“知道了。”
傅沉舟的声音传来，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钢笔又恢复了转动。
沈棠的指尖在平板边缘轻轻敲了一下，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下午三点，威廉姆斯落地。瑞丰这次派他来，表面是考察，实际是冲着那份架构来的。傅总，”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司机那边…没问题吧？”
傅沉舟终于缓缓转过了椅子。
他的脸暴露在室内冷白的光线下，眉骨深刻，鼻梁挺首，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目光扫过沈棠，没什么温度，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一个司机，”他开口，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像淬过冰。
“能有什么问题。”他嘴角似乎向上扯了一下，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只需要把车开稳，把嘴闭紧。”
沈棠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明白。”她低头继续看平板，屏幕的光映着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办公室门被轻轻叩响。
小林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小心翼翼地放在傅沉舟巨大的办公桌上。
“傅总，您的咖啡。”声音放得又轻又软。
傅沉舟没应声，目光落在咖啡杯旁。
那里躺着一枚小小的、银灰色的U盘，做工粗糙，塑料外壳上甚至有一道细微的划痕。
在一尘不染、摆满昂贵文具和电子设备的桌面上，它显得格格不入，像个误入高档宴会的流浪汉。
小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微微一白，连忙解释。
“啊，这个…这个是刚才清理杂物间时，在旧打印纸堆里发现的。不知道是谁落下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我看…像是没什么用的垃圾？”
她试探着，伸手想把它拿走扔掉。
“放着。”
傅沉舟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命令，让小林的手僵在半空。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拈起了那枚廉价的U盘。
塑料外壳冰凉粗糙，在他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袖口映衬下，显得愈发寒酸。
他捏着它，指腹无意识地着那道划痕，眼神幽深，仿佛透过这小小的物件，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沈棠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枚U盘上，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复杂。
“下午一点十分，”
傅沉舟终于开口，视线从小林身上移开，重新落回沈棠脸上，仿佛刚才的停顿从未发生
“让车准时在楼下。”他又强调了一遍，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是，傅总。”
小林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两人。
傅沉舟把玩着那枚U盘，塑料在他指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沈棠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低下头，指尖在平板上快速滑动，处理着下一项议程。
雨声被厚重的玻璃隔绝，只剩下模糊的呜咽。办公室里只剩下平板屏幕的微光、咖啡苦涩的香气，以及那枚廉价U盘在傅沉舟指尖转动的、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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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休息室的门虚掩着，浑浊的空气里飘着劣质咖啡和汗味。
老王又打起了呼噜，像台破风箱。
江烬野坐在那张破沙发角落，手里捏着那张折得整整齐齐的行程单。
薄薄的纸张边缘有些毛了，上面“威廉姆斯”、“瑞丰资本”、“VIP通道”几个词像针一样扎眼。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一点十分”那个时间点。
时间还早。
他站起身，走到角落那个塞满了杂物的铁皮柜前。柜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堆着几件备用的旧工装、半瓶快干了的玻璃水、几块脏兮兮的抹布。
他抽出最底下那件油腻腻的工装外套，抖了抖灰尘，准备换上。
外套口袋里掉出个东西，“啪嗒”一声轻响，落在地上。
是个塑料打火机。
最便宜的那种，透明壳子，里面装着黄色的液体，上面印着一朵俗气的红花。
打火机壳子被磨花了，边角还有些磕碰的痕迹。
江烬野的动作顿住了。
他弯腰捡起那个打火机，冰凉的塑料壳握在手心。
这玩意儿，还是当年在车库里留下的。傅沉舟不抽烟，但他熬夜焊电路板时，偶尔会叼根烟提神，用的就是这种一块钱一个的打火机。
有一次傅沉舟嫌他烟灰掉在电路板上，一把抢过打火机说要没收，结果自己揣口袋里忘了，后来就成了两人共用的点烟工具，也点过泡面炉子，甚至点过庆祝的小烟花。
他拇指无意识地着打火机滚轮粗糙的触感。
回忆像角落里扬起的灰尘，呛人又避无可避。车库里的泡面味、松香和焊锡的焦糊味，傅沉舟熬夜后通红的眼睛，还有两人挤在行军床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欢呼时，那打火机微弱火苗映亮的、两张汗涔涔的、写满野心的年轻脸庞。
“江师傅？”
休息室门口传来声音，是后勤部的清洁工张伯，推着个半满的黑色大垃圾桶，。
“这层垃圾该清了，你这屋…有要扔的吗？”
张伯是个干瘦的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脸上皱纹深刻。
他探头进来，目光扫过堆着外卖盒的桌子和老王那震天响的呼噜，最后落在江烬野身上。
江烬野回过神，把那个廉价的打火机随手揣进裤兜，顺手拿起桌上那几个空外卖盒和皱巴巴的烟盒。
“有，麻烦张伯了。”他把垃圾丢进张伯推着的那个大黑桶里。
“哎，好嘞。”
张伯应着，目光在江烬野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张脸没什么血色，眼底带着浓重的倦怠，像被抽干了精神气。
张伯心里嘀咕了一句“造孽”，面上却没露什么，只叹了口气，推着沉重的垃圾桶，慢吞吞地挪了出去，轮子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垃圾桶里塞满了打印废纸、揉成一团的快餐包装、空饮料瓶，还有刚刚丢进去的几个油腻外卖盒。
在那些五颜六色的垃圾深处，靠近桶壁的地方，一个不起眼的、银灰色的塑料小方块，静静地躺在几团废纸中间，外壳上似乎有一道细微的划痕。
张伯推着垃圾桶，慢悠悠地走向大楼后巷的垃圾集中点。
雨水打湿了他的帽檐，他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全然不知自己推走的，不仅仅是一桶垃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