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平稳上升,不锈钢内壁光可鉴人,像个冰冷的金属棺材。
江烬野缩在角落,努力把自己变成一团不起眼的影子。
傅沉舟站在正中,身姿挺拔,像根插在电梯里的标枪。
沈棠站在他斜后方半步,指尖还在平板上划拉着什么,屏幕幽幽的光映着她微蹙的眉心。
数字无声地跳动:18…19…20…
“叮。”
电梯门滑开,恒远科技总裁办所在楼层的冷气扑面而来,带着消毒水和昂贵地毯的味道。
水磨石地面光洁得能照出模糊的人影。
前台姑娘看见傅沉舟,立刻挂上标准的职业甜笑:“傅总早,沈总监早。”
目光掠过最后面的江烬野时,那笑容像被冻住了,瞬间变得客气而疏离,只轻轻点了点头。
傅沉舟目不斜视,径首走向最深处那扇厚重的实木门。
沈棠跟在他身后,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
江烬野则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珠,悄无声息地拐向侧面一条不起眼的走廊。
尽头是司机休息室,门牌上写着“后勤二室”,旁边还挂着块“杂物间”的牌子。
推开门,一股混杂着灰尘、劣质咖啡和陈年烟草的浑浊气味涌了出来。
空间逼仄,靠墙放着两张旧沙发,海绵都从破口处露了出来,中间一张掉漆的木桌,上面堆着几个空外卖盒和半包皱巴巴的廉价香烟。
老王正窝在沙发里打盹,呼噜打得震天响,嘴角挂着一线亮晶晶的口水。
听见门响,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看见是江烬野,松了口气,抹了把嘴,含糊道
“哎哟,江师傅回来啦?这雨下的,够呛吧?” 他眼神瞟了瞟江烬野湿了大半的肩膀。
“嗯。”
江烬野应了一声,没什么情绪。
他把湿透的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T恤。
他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旁,接了杯温水,小口小口地喝着,目光没什么焦点地落在对面墙上。
那墙上贴着一张恒远科技成立初期的老照片。
照片边缘都有些泛黄卷曲了。照片里,背景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车库。
他和傅沉舟都年轻得不像话,穿着沾满油污的T恤,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却洋溢着一种近乎傻气的、能点燃整个世界的笑容。
两人中间,挤着一张破旧的行军床,上面堆满了电路板、图纸和吃了一半的泡面桶。
傅沉舟的一条胳膊搭在他肩上,对着镜头比了个俗气的剪刀手,而他正低头捣鼓着手里的一个电路板,嘴角咧到了耳根。
照片下方,一行褪了色的马克笔字迹歪歪扭扭
“沉舟破釜,野火燎原!干他娘的!”
老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咂咂嘴:“嘿,瞅瞅,那时候多带劲儿!你跟傅总,那真是穿一条裤衩的交情!谁能想到……”
他话说到一半,似乎觉得不妥,讪讪地住了口,端起自己那个积满茶垢的大搪瓷缸子,咕咚灌了一大口浓茶。
江烬野没接话,只是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杯壁温热,却暖不进心里。
照片里那灼人的热度,隔着时光的尘埃,变成一种无声的嘲讽。
他移开视线,水杯里的水轻轻晃动着,映出头顶惨白灯光模糊的光晕。
这时,休息室的门被象征性地敲了两下,没等里面应声就推开了。
是总裁办的行政助理小林。
一个打扮得一丝不苟、眼神里总带着点审视意味的年轻姑娘。
她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目光在逼仄杂乱的休息室里扫了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最后落在江烬野身上。
“江师傅,”
她声音清脆,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刻板
“傅总下午三点要去机场接瑞丰资本的威廉姆斯先生。这是航班信息和贵宾通道的安排细节。傅总特意交代,”
她顿了顿,把那张纸递过来,语气加重了几分
“这次接待规格很高,关系到后续几个亿的投资,让你务必‘打起精神’来,车要提前半小时到楼下待命,里里外外擦得能照出人影,别像上次那样,让客人看见挡风玻璃上还有灰。”
老王在旁边撇了撇嘴,用口型无声地骂了句什么。
江烬野伸手接过那张纸。
纸张崭新挺括,带着油墨的味道。指尖触碰到纸面,冰凉。
他低垂着眼睑,目光扫过上面打印清晰的航班号、时间、VIP通道代码。
“知道了。” 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小林似乎对他这种平淡的反应不太满意,又补充道
“还有,傅总下午的行程排得很满,中午的午餐会议大概一点结束。你一点十分准时在楼下等,送傅总和沈总监去机场。”
“好。” 江烬野把那张纸折好,塞进制服胸前的口袋。
小林交代完,一秒也不想多待,转身就走,高跟鞋的“哒哒”声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休息室里更显沉闷的空气。
“呸!狗仗人势!”
老王对着门口的方向啐了一口
“打个鸡毛工啊,傅沉舟这谱儿摆得比天王老子还大!当年挤一个被窝啃泡面的时候忘了?现在倒好,把你当牲口使唤!”
他越说越气,拍得桌子砰砰响。
江烬野没理会老王的愤慨。
他走到窗边。休息室的小窗户对着大楼背面狭窄的天井,光线昏暗。
雨水顺着肮脏的玻璃蜿蜒流下,留下一道道浑浊的泪痕。
他默默地看着,看着那些水痕扭曲、汇聚、最后消失在窗框的缝隙里。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来,是一条垃圾短信。
屏幕解锁后,壁纸是默认的蓝色星空图。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屏幕,点开了那个几乎被他遗忘在角落的相册加密文件夹。
输入一串冗长复杂的密码。
几张模糊的照片跳了出来。
同样是那个车库。
角度很低,像是随手拍的。一张是傅沉舟趴在行军床上,累得首接睡着了,脸上还沾着一点油污,手里还攥着一截数据线。另一张是两人对着电脑屏幕欢呼,桌上放着两碗刚泡好的面,热气模糊了镜头。
还有一张,是深夜,车库的灯坏了,只有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
傅沉舟凑得很近,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在说什么,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信任。
江烬野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指尖微微发颤。
照片里傅沉舟年轻而炽热的眼神,像一根烧红的针,隔着屏幕刺了过来。
他猛地按熄了屏幕,把手机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
窗外,雨还在下,滴滴答答,敲打着天井里不知谁丢弃的一个破铁桶,发出空洞而单调的回响。
那声音,像极了当年在车库里,雨点敲打铁皮屋顶的声音。
只是,车库里挤着两个滚烫的梦想和一个吱呀作响的行军床。
而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和窗外永无止境的、灰蒙蒙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