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舟的办公室占据了这栋崭新、冰冷大厦的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高楼丛林,阳光折射在无数玻璃幕墙上,刺眼得让人想流泪。
江烬野端着“永记”的双拼饭盒推门进去时,傅沉舟正背对着门口打电话
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擦拭着一个放在办公桌角的、擦得锃亮的玻璃烟灰缸边缘。
“……对赌协议的核心在于数据增长预期,‘理想主义’,”
他顿了一下,这个词在他舌尖打了个转,像在品尝某种不合时宜的旧物
“需要死亡。这点毋庸置疑。投资人要看到的是报表上的数字,不是情怀博物馆里的标本。”
江烬野放轻脚步,将饭盒放在会客区的茶几上。
办公室一角立着一个崭新的恒温酒柜,里面一瓶瓶昂贵的液体在冷光下安静如冰。
他想起那间满是泡面味的、连暖气都时断时续的车库。
理想主义的标本?
傅沉舟这话……精准得像一把解剖刀。他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凉。
傅沉舟挂了电话,转过身。
他走到茶几前,径自掀开饭盒盖子,烧鹅的油香和叉烧的蜜味瞬间冲散了空调的冷气,弥漫开来。
“坐。”
他撕开一次性筷子,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吃完去趟‘星辰码头’项目组,进度报告下午西点前放到我桌上。”
他吃得很快,动作条理分明,姿态优雅得像在处理精密仪器的核心部件。
江烬野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面前的饭盒没动。
热气熏蒸着,香气浓郁,他却提不起丝毫食欲。
那些被反复提及的字眼——“对赌协议”、“数字”、“死亡”——像冰块砸进胃里。
“我……”
江烬野开口,声音发干
“今天那些报道……”
“捕风捉影。”
傅沉舟打断他,夹起一块烧鹅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视线却锁在他脸上,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
“舆论场就是斗兽场,他们需要猎物。而你,”他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按了按嘴角,动作慢条斯理
“作为我的司机,最近的存在感强了点。避避风头。”
他起身,走到办公桌后。
江烬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
宽大的办公桌一角,在一摞文件和那擦得发亮的烟灰缸旁边,放着一个不起眼的银色U盘。
造型很普通,但江烬野认得那个牌子。
那是去年,他熬夜修改底层架构那会儿,傅沉舟随手丢给他的
“拿去用,丢文件算工伤。”
傅沉舟随手拿起那个U盘,指腹了一下,像在确认它的存在感。
接着,他拉开身后文件柜的第二层抽屉——江烬野记得那里面通常放些不常用的工具——轻轻将U盘放了进去。
动作没有任何停顿或犹豫,自然得像放回一枚用过的回形针。
然后他合上抽屉,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
“……安全第一。”
傅沉舟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广阔的城市森林,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该你知道的,好奇心会致命。”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定理。
江烬野的指尖在膝盖上微微蜷紧,捏皱了昂贵的西装裤面料。
他看着那个合拢的抽屉,心脏像是被傅沉舟刚才那一连串流畅动作骤然攥紧。
“星辰码头”项目组的进度报告,是技术部牵头。核心数据同步和临时权限管理,上周还在争论节点优化方案,他亲自签过字。
那东西,现在好像全权握在李秘手里了。
他连签字的权限都没有了?
是项目突然提速了?
还是有其他他不知道的变化?
他看着傅沉舟逆光而立的背影,轮廓冷硬,完美地嵌在这座由资本堆砌的金字塔尖上。
阳光太刺眼,那背影的边缘仿佛在融化,失真变形。
江烬野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是在刺眼的白光下——不是阳光,是焊接枪刺目的弧光。
那时傅沉舟躺在一堆拆下的服务器机箱零件下,汗湿的头发黏在额角,脸上蹭着油污,却笑得像个偷到宝贝的孩子,在焊枪火花迸溅的轰鸣中朝他大喊:
“沉舟!看这边!我们的方舟成了!信号通了!妈的……通了!”
而现在,那个傅沉舟亲手将盛满过往的“U盘”锁进了冰冷的铁皮柜子里,如同埋葬了一个标本。
江烬野缓缓吐出一口气,胸腔里弥漫开烧腊油腻的香气,却裹着驱不散的寒意。
他没有再问。伸手,慢慢揭开了自己面前的饭盒盖子。
油脂在光下泛着令人作呕的亮光。他拿起筷子。
葬礼开始了。
他想。而他,是唯一知道棺材里埋的是什么、却必须扮演不知情宾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