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那句轻飘飘的“一起消失”,如同淬毒的冰锥,精准地刺穿了林薇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幻想。她瞳孔里最后一点名为“侥幸”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死寂的灰烬。
那只悬停在污秽布料上方、涂着昂贵蔻丹、保养得宜的手,不再颤抖了。或者说,剧烈的颤抖被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麻木取代。她看着那团沾满咖啡渍、鞋印、灰尘的廉价衬衫,看着它像一具被遗弃的残骸匍匐在象征权力的猩红地毯上,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被腥甜的呕吐感死死堵住。
没有选择了。尊严、骄傲、她赖以生存的精致外壳……在绝对的力量和生存本能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
那只手,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近乎自毁的决绝,猛地向下戳去!
**噗嗤。**
指尖狠狠陷进了那团冰冷、黏腻、散发着浓烈咖啡酸腐气和灰尘颗粒的布料中心。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触感瞬间包裹了她的指尖,顺着神经首冲大脑。那感觉,像插进了腐烂多时的淤泥,湿冷,滑腻,还带着硬结的块状物——那是干涸的咖啡和鞋底污垢的混合物。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从林薇喉咙深处挤出。眼泪再次汹涌决堤,混合着晕开的眼线和睫毛膏,在她惨白的脸上冲刷出肮脏的沟壑。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抵抗灵魂被玷污的巨大屈辱。
她不敢看沙发上的陈默。她甚至不敢呼吸。只是用那只沾满污秽的手,笨拙地、带着强烈的抗拒,开始揉搓那团布料。动作僵硬而机械,毫无章法,仿佛在蹂躏一件深恶痛绝的东西。
咖啡渍早己干涸凝固,与廉价的棉质纤维顽固地结合。仅凭她指尖的力量和地毯绒毛提供的微弱摩擦力,根本无济于事。揉搓只让污渍的边缘更加模糊,将那灰黑色的鞋印碾开,将更多的灰尘和布料的毛絮搓揉出来,让那团衬衫看起来更加肮脏破败,如同被反复践踏的垃圾。刺鼻的酸腐味随着她的动作在密闭的奢华空间里弥漫开来,与她身上残留的昂贵香水味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极具讽刺意味的气息。
汗水从林薇的额头、鬓角渗出,混着泪水滑落,滴在衬衫上,在深褐色的污渍旁洇开一小片深色。昂贵的黑色长裙紧贴在汗湿的后背上,勾勒出她因极度紧张和用力而紧绷的肩胛骨。她跪在那里,像一尊被投入泥潭的玉雕,所有的精致与高傲都被肮脏的污泥彻底吞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是酷刑。
陈默靠在宽大的黑色沙发里,姿态慵懒而闲适。他重新拿起那杯琥珀色的酒,冰球在剔透的水晶杯中轻轻晃动,折射出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再开口。只是偶尔,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会从酒杯上抬起,淡漠地扫过地毯上那个正在徒劳地“清洗”着污秽的女人。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没有厌恶,没有快意,甚至没有明显的嘲弄。那是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像是在观察实验室里一只在困境中挣扎的昆虫,评估着它承受力的极限,也像是在欣赏一件由他亲手打造的、名为“绝望”的艺术品。
林薇能感受到那目光。它比任何言语的鞭挞都更让人窒息。那目光在无声地宣告:她所做的一切,她的痛苦,她的挣扎,她的崩溃,在他眼中,都毫无意义,甚至不值一提。她只是他棋盘上一枚可以随意碾碎的棋子,一次心血来潮的消遣。
这个认知,比指尖的污秽更让她痛不欲生。
揉搓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绝望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垮了她的手臂。那团衬衫在她手中,非但没有变干净,反而因为汗水和泪水的加入,变得更加湿黏、更加不堪。深褐色的污渍顽固地盘踞着,像一个永恒的烙印,嘲笑着她的所有努力。
她看着自己原本白皙、精心护理过的手指,此刻沾满了深褐色的污垢,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灰尘和布料的碎屑。精心描绘的蔻丹在污浊的底色下显得刺眼而廉价。一股强烈的自厌情绪排山倒海般袭来。
“呜……”终于,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声从她死死咬住的唇齿间泄露出来,如同受伤动物的悲鸣,在死寂的包厢里回荡。她再也控制不住,肩膀剧烈地耸动着,身体蜷缩起来,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毯,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哭泣。
她洗不干净。永远也洗不干净了。
不仅是这件衬衫。
更是她泼出去的咖啡。
更是她碾下的鞋跟。
更是她曾经高高在上的傲慢。
更是她此刻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卑贱!
所有的污秽,都牢牢地烙印在了她的灵魂上。
***
包厢里的哭泣声,从最初的压抑呜咽,渐渐变成了一种绝望的、断断续续的抽噎。林薇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在猩红的地毯上,身体微微抽搐着。那团被她揉搓得更加不成样子的脏污衬衫,就扔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散发着无声的嘲讽。她甚至不敢再看它一眼。
陈默杯中的酒,己经见底。冰球融化成一小滩水,在杯底晃荡。他放下杯子,水晶底座与黑色大理石再次发出清脆的“叮”声。
这声音让林薇的身体猛地一缩,如同惊弓之鸟。
陈默站起身。锃亮的皮鞋踩在厚地毯上,只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他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林薇。窗外,是整个城市的璀璨星河,万家灯火在他脚下铺陈开来,如同蝼蚁般渺小。
他沉默地望着那片属于他的王国,背影挺拔而孤寂,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包厢里的空气凝固得如同实质,沉重的压力几乎要将林薇碾碎。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最终的赦免?还是彻底的毁灭?每一秒的沉默,都像是凌迟的刀片,在她早己千疮百孔的神经上缓慢切割。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陈默终于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林薇身上。她像一团被丢弃的破布,蜷缩在象征着他权势的地毯上,脸上泪痕斑驳,妆容糊成一团,昂贵的黑色长裙沾上了灰尘和泪渍,一只手还沾着那洗不掉的污秽。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深不见底。那目光扫过她,也扫过地上那团脏污的衬衫,像是在看两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林薇。”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恢复了那种毫无波澜的、命令式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薇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勉强撑起上半身,卑微地仰视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最后一丝希冀。
“影主大人……求您……”她声音嘶哑破碎。
陈默没有理会她的哀求,目光淡漠地掠过她,投向包厢那扇沉重的暗色木门。
“拿着它。”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林薇耳中,“滚出去。”
林薇愣住了。滚出去?就这样?公司呢?她的命呢?
巨大的茫然和不确定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记住,”陈默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她濒临崩溃的意识里,“这件衬衫,我会留着。”
“你,欠着。”
“至于你的公司……”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停顿,让林薇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看你的表现。”
“看你的表现”……这五个字,像一道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铡刀,没有明确的赦免,也没有即刻的毁灭,只留下无尽的恐惧和卑微的揣测。
林薇瘫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劫后余生感与更深的、无休止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冷,连哭泣都忘了。
陈默不再看她,仿佛她己不存在。他迈开步子,沉稳从容地走向包厢深处另一个更隐秘的出口,背影很快消失在幽暗的光线里。
包厢里,只剩下林薇一人,和一地狼藉的屈辱。还有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语:
“你,欠着。”
“看你的表现。”
猩红的地毯冰冷刺骨。她看着自己沾满污秽的手,看着地上那团永远洗不干净的破布,巨大的空虚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用颤抖的手捡起那团散发着恶臭的衬衫,更不知道是怎么跌跌撞撞、如同行尸走肉般推开那扇沉重的包厢门,逃离了这座名为“云巅之上”的地狱。
门外的冷风混合着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手中的那团污秽布料,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
她欠着。
她永远欠着。
而这份债,将如影随形,成为她余生挥之不去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