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先从哪儿开始?”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精准地刺穿了林薇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她猛地抬起头,动作之大,几乎要扭断自己的脖子。
视线撞上那张脸。
不再是格子间里那个沉默寡言、被咖啡浸透衬衫的模糊影子。轮廓在幽暗的光线下被勾勒得异常清晰,棱角分明,带着一种刀锋般的冷硬。他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窝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只留下深不见底的幽潭。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冰冷,玩味,如同猎手审视着爪下濒死的猎物。
那件衬衫——那件洗得发白、领口磨损、此刻胸口被一大块丑陋的深褐色咖啡渍彻底毁掉的廉价衬衫——像一面耻辱的旗帜,刺目地悬挂在他身上。与这间奢华到令人窒息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压倒一切的宣告。
“是……是你……”林薇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破碎得不成调,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濒死的战栗。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撕扯着她,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身体却像被钉死在冰冷的地毯上,只有不受控制的颤抖越来越剧烈,牙齿磕碰的咯咯声在死寂的包厢里清晰可闻。
陈默没有回答她的惊骇。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他只是维持着那个俯视的姿态,指尖捏着的酒杯又轻轻晃了一下,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短暂的水痕。
“看来林副总记性不太好。”他的声音依旧低沉,语速不疾不徐,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能冻结骨髓的寒意,“昨天下午三点十七分,你的咖啡,浇得挺准。”
林薇的身体剧烈地一颤,仿佛那杯早己冷却的廉价咖啡再次兜头泼下。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那件衬衫,也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视线死死钉在眼前猩红的地毯绒毛上,那浓烈的红色仿佛变成了流动的血液,要将她溺毙。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昂贵的黑色长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我……我……”她张着嘴,试图辩解,试图求饶,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所有的伶牙俐齿,所有的居高临下,在绝对的恐惧面前,碎成了齑粉。她只能更深地弯下腰,额头再次重重地磕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影主……大人……”她几乎是呜咽着挤出这个称呼,卑微到了尘埃里,“是我有眼无珠……是我狗眼看人低……求您……求您饶了我这条贱命……饶了公司……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做什么都行啊……” 眼泪终于彻底决堤,汹涌而出,混合着冷汗和晕开的妆容,在她惨白的脸上冲刷出狼狈不堪的痕迹。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让她看起来像个被撕扯得破破烂烂的玩偶。
她匍匐在那里,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蜷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绝望的抽泣声。昂贵的香水味早己被汗味和泪水的咸腥取代。
陈默静静地看着她崩溃的丑态,如同欣赏一出荒诞的默剧。他缓缓抬起捏着酒杯的那只手,杯沿凑近唇边,浅浅啜饮了一口。酒液滑过喉间,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幽暗的光线下,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不是怜悯,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漠然的、洞悉一切的审视,仿佛在掂量一件物品最后的残余价值。
他放下酒杯。水晶杯底与黑色大理石的桌面接触,发出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叮”的一声脆响。
这细微的声响,却像一道惊雷劈在林薇的神经末梢上。她的抽泣声戛然而止,身体瞬间僵住,连颤抖都停滞了一瞬,只剩下无法控制的生理性痉挛。她像被冻僵的鱼,徒劳地张着嘴,等待着最终审判的降临。
陈默的目光,终于从她狼狈不堪的头顶,缓缓移开,落回自己胸前那片醒目的咖啡渍上。他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慢条斯理,轻轻拂过那片污渍的边缘。
指尖划过粗糙、被咖啡浸透后变得僵硬的廉价布料。
然后,他微微侧过头,视线再次落回脚下那个抖如筛糠的女人身上。薄唇轻启,那淬冰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凌砸落:
“这衬衫,很便宜。”
“弄脏了,很难洗。”
“林副总,你说……”
他的声音顿了顿,那点玩味的弧度在唇边加深,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
“……该怎么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