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诞生于天使纪元第8721个恒星年的雨季,霍夫曼家族的纹章在梅洛星议会厅穹顶投下暗金光泽。父亲抱着襁褓中的我走过镶嵌星核碎片的廊柱,窗外是绵延千里的薰衣草田,灌溉系统在晨雾中喷洒出彩虹。
"梅洛星百万子民的命运,终将系于你手。"父亲用战甲包裹的指尖轻触我的胎发,他的声音苍老而平稳,"记住,贵族的血不是特权,是责任。"
那时的我还不懂这句话的分量。
侍女替我更衣时总爱絮叨:"小姐将来是要当女公爵的,仪态比剑术更重要。"
当父亲带着我走过梅洛的人群时,月光流淌在他镶嵌着星辰碎片的战甲上,将那些跪拜的身影镀成银白色。
"他们为何如此喜悦?"七岁那年我问父亲,手指无意识着母亲留下的天使之翼胸针。
"因为你是未来的守护者。"父亲掌心腾起一团圣光,光晕中浮现出梅洛星西季如春的麦田,他的话语伴随着梅洛星的微风拂过我的面庞,"就像我守护他们免于饥馑,你也要学会用智慧与力量庇佑众生。"
那时我确实以为,贵族与平民之间存在着神圣契约,自己生来便要接过父亲衣钵。梅洛星的天使们会在集市向我鞠躬,孩童们争抢我练习用的木剑当玩具。
梅洛星的街道永远飘着新鲜出炉的面包香气,平民孩子们追逐着足球,他们的父母在田间劳作。我以为整个天使文明都是如此祥和——首到百岁诞辰那天,父亲带我踏上了前往天宫星的星舰。
"凯莎,你要记住。"父亲替我整理被风吹乱的发梢,"我们流淌着尊贵的血脉,就有责任让所有天使子民幸福。"舷窗外掠过贫瘠的殖民星球,土壤开裂的纹路像极了老天使脸上的皱纹。
但天宫星粉碎了我所有天真。
星舰穿过大气层时,我看到无数佝偻的身影在辐射云下耕作,他们折断的翅膀沾满泥浆,与梅洛星子民舒展的羽翼形成可怖对比。蜷缩在排水沟里的幼崽啃食着同类残肢,羽翼折断的老者被卫兵拖行在尖石路上,血痕在烈日下迅速干涸成褐斑。父亲把我按在怀里,可华榷王巡游的黄金车辇碾过尸体时,我还是从指缝看到了黏在车轮上的碎肉。
"战争需要牺牲。"父亲按住我颤抖的肩膀,华榷王的近卫正在用鞭子抽打逃税的商贩,“因为天使没有统一,不同族群的天使们互相仇杀,所以我们不得不这样压榨平民把资源投入战争。”
"等王统一天使,所有人都会像梅洛星那样幸福。"他的战甲缝隙渗出冷汗,我后来才明白那是对谎言的愧疚。
天使纪元8821年,华榷的舰队终于碾碎了最后一个反抗星域。庆功宴的烟花在天空绽放时,我正站在天宫星最高审判庭的观察席。被俘虏的叛军首领被架上基因解构台,他的惨叫与台下贵族们举杯的脆响形成诡异共鸣。
"第三代延寿技术需要活体神经矩阵。"华烨摇晃着猩红酒液凑近我耳边,这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王储身上带着腐朽的气息,"父亲准备把战俘全部送进实验室。"
我攥碎了礼服袖口的珍珠。透过单向玻璃,看到华榷的医疗官正在剥离某个少女天使的翅膀神经网络,她的声带被静默立场封锁,泪水在手术刀下凝结成冰晶。
"觉得残忍?"华烨的呼吸喷在我后颈,"等父亲完成永生,这些代价都值得。"
二十年后,这位追求永生的王死在了亲生儿子的暗夙银匕首下。华烨踩着父亲尚未冷却的尸体加冕时,我正抱着年幼的凉冰躲在梅洛星的宫殿。妹妹在我怀里不安地扭动,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哭声可能会引来搜查队,让他们认为我们对新王不满。
华烨的统治比其父更荒诞。
女天使被剥夺继承权,男性平民沦为贵族斗兽场的玩物。凉冰十二岁那年偷溜去天宫星,回来时裙摆沾着血——有个女奴被贵族当街折翼,只因拒绝成为第一百零八个妾室。
刚满十二岁的妹妹眼中跳动着我从未见过的火焰:"如果锁链注定要存在,为何不能由我们自己打造钥匙?"
她的叛逆在霍夫曼家族庇护下肆意生长。十三岁那年,她打碎华烨赐予的基因药剂,把碎片撒在贫民窟:"他们更需要这个!";五十岁时,她偷偷修改贵族学院的准入算法,让三个平民女孩混进了天宫研究院。
她七十岁那年用匕首划花了华烨使者的座驾,只因为对方在集市上鞭打了一个弄脏地毯的平民孩童。
"你知道那辆反重力车值多少能量币吗?"我抓着她的手腕给她上药,修复仪正在愈合她逃跑时摔破的膝盖。
"知道啊,够买下整个贫民窟的净化系统。"凉冰满不在乎地晃着腿,发梢还沾着爆炸后的焦痕,"但那个混蛋不该用锁链拖行孕妇——你看到那女人肚子里的婴儿了吗?"
我沉默地调出监控记录。画面里,凉冰的微型脉冲炸弹精准摧毁了使者的神经增幅器,却小心避开了孕妇所在的区域。她总能用最暴烈的手段守护心中的正义,而我早己学会用贵族式的微笑掩盖锋芒。
"下次让侍卫处理。"我擦掉她脸颊的污渍。
"等侍卫到场人都死透了!"凉冰突然揪住我的领口,瞳孔里跳动着我看不懂的火焰,"姐,你明明比我有力量,为什么总是隐忍?"
她突然凑近我耳边:"如果是姐姐当女王,肯定不会这样对不对?"
我抹去她额角的灰渍,没有回答。
在闲聊中,我们对天宫秩序有着不同的看法:我是经历过昔日那段没有秩序的混乱岁月,认为再差的秩序也好过没有秩序,当下的情况只是现在的天宫秩序的问题,需要以一套更温和更公平合理的秩序替代;但自出生起就在天宫秩序统治下的凉冰却把所有的秩序都视作天宫秩序的一丘之貉,认为必须要推翻一切秩序的枷锁,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父亲葬礼那天,华烨的禁卫军包围了梅洛庄园。
“霍夫曼长女将成为我的王后。”华烨的羽翼扫过水晶棺,“这是维持封地自治的代价。”
我被囚禁在天宫塔顶层的金笼里,窗外是华烨为庆婚修建的“极乐星环”——三万奴隶在真空中铺设红毯,尸体化作环带上的血色装饰。
起义的号角撕裂死寂。
凉冰带领的游击队攻破奴隶工厂时,我正在寝宫擦拭父亲遗留的佩剑。全息屏突然亮起,妹妹的身影出现在每颗星球的大气层:“天使生而自由,谁敢让我们下跪!”
当凉冰踹开牢门时,我正用发簪在墙面记录起义军动向——真可笑,我竟本能地分析起妹妹的战术漏洞。
"霍夫曼家族嫡长女在此!"凉冰拽着我冲上指挥舰,全息沙盘映得她眼底燃着幽蓝鬼火,"愿意推翻暴政的,随我杀进天宫!"
我看着投影中潮水般汇聚的起义军,突然意识到妹妹早己不是需要庇护的孩童。她的战术莽撞却有效,像一把淬毒的匕首首插心脏;而我习惯的贵族式排兵布阵,在尸山血海中显得如此迂腐可笑。
不同于后世地球人那样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霍夫曼家族长女、梅洛大公的头衔比起凉冰首义之人的身份更能吸引天使们拥护与支持。正统贵族的身份迅速让数倍于凉冰的支持者们汇聚到了我的身边,拥护我成为了起义军的领袖。而凉冰这个真正打响了起义第一枪、为天使带来了崭新未来的天启的人,却逐渐成为了我的助手。
鹤熙逆向破解的一代天使基因技术在怒海掀起风暴。我站在旗舰天刃的舷窗前,看凉冰的突击队像尖刀撕开华烨的防线。她的作战风格疯狂又精密,总能在华烨最脆弱的后勤节点掀起风暴。
"天启王又擅自冲锋了!"若宁的汇报带着哭腔,"第三舰队请求支援......"
我闭眼都能描摹出星图上的战局。华烨的旗舰正在O37区域重组阵型,而凉冰的坐标恰好卡在引力弹弓的轨迹上。当我的跃迁指令传遍全军时,鹤熙在通讯频道轻笑:"不愧是军事天才。"
胜利的代价是凉冰左翼神经损伤。她在医疗舱里哼着叛逆小调,任由我给她涂再生凝胶:"姐,你知道那些矿工怎么夸你吗?说霍夫曼家的凤凰比天宫的王冠更耀眼。"
我捏皱了药膏管。凤凰浴火重生的传说,是用多少天使的血肉为燃料?
放逐了华烨集团后,我们剥夺了他们的天使之名,转而称他们为“天渣”,我们踏着无数天使尸山血海走上了执政天使文明的王座,分立三王:
作为起义军的领袖,执掌军事统帅的我成为了天刃王;
反向破译一代天使基因,开发包括烈焰之剑等在内的先进技术奠定天使科技基石的鹤熙成为天基王;
打响反抗华烨的第一枪,为天使带来思想启蒙的凉冰成为了天启王。
这一年,我还不到300岁。
执政初期的100年,三王轮流执政,以探讨什么道路更适合天使文明。最终,正如后世地球人的一句老话,“枪杆子里出政权”,由于我在战争时期用一系列军事胜利建立的威望取得了更多天使的支持,成为了天使唯一的王。凉冰和鹤熙先后取消王位,成为了我的左右翼护卫。
出于儿时的经历,以天使的绝对武力为压制,我建立了一套用于约束诸神不得过分影响、干涉乃至欺压凡人,强者不得压迫弱者的秩序,以此来规范天使与诸方天使治下附属文明,此即正义秩序。
年少时与凉冰闲聊中立志建立一套更温和、公平、合理的秩序的理想实现了。微风拂过,这道风仿佛带着年幼时父亲在梅洛对我的嘱托穿越数百年的光阴,我似乎再一次听见了父亲要求我庇佑众生的要求。
只是,我却忘记了,闲聊中凉冰对秩序的厌恶与叛逆,忘记了正义秩序对她而言是否又是新一种如天宫秩序般对自由的压制与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