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薛宝琴。
她面颊丰润,体态,不仅没消瘦,反而比离开大观园时长高了些。
看见林瑛玉,薛宝琴眸中迸发出喜色,快步走上前来。
“瑛姐姐,多谢你。”
“你说的是?”
“搬出大观园后哥哥带我离开京城南下,路上有人悄悄递信给哥哥,说梅家之事是你为帮我避开恶名而做。今日宝姐姐大喜,我专程回京道贺,想着当面向你道谢,不曾想在这里便碰见了。”
林瑛玉略一思索便知这是沈怀的手笔,此事只有她与芦苇和沈怀三人知晓。
她不知沈怀为何多此一举,但总归没有坏事。
见到薛宝琴并未被大观园捉奸事件牵连,她亦安心。
“你日后有何打算?”
薛宝琴笑道:“哥哥这些年为薛家生意走南闯北,当年送我进京原为待嫁。如今既不用嫁人,我便依心愿,去南看大海,东游蓬莱,西行戈壁,北览雪山。”
“极好。”
林瑛玉笑着摸了摸她的脸,亲昵鼓励之意惹得薛宝琴抿唇害羞一笑。
似是害羞于方才的真情吐露,她小声为自己的豪情壮志解释。
“瑛姐姐,说实话,虽然内宅里有姐姐妹妹作伴,但我总觉得不如外头自在。”
“都好。”
“世间女子本就该千姿百态,百花齐放。追寻自由者踏遍山川,热衷权力者角逐朝堂,心怀天下者披挂上阵,喜好安乐者嫁人育子。”
“只要是自己想的,便无有好坏高低之分。”
听着林瑛玉的话,薛宝琴愣了愣。
“瑛姐姐,你真好。”
她心头一热,紧紧挽着林瑛玉的胳膊,喉头哽咽。
这话便是极为开明的父亲与兄长也未和她说过。
虽然梅家出事,冷眼旁观者都说梅家遭了报应,算是化解了她身上的恶名,但她仍心中郁郁难平。
世俗礼教告诉她,她该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光耀门楣。
但她志在山川。
她一首认为这念头离经叛道,即使哥哥薛蝌支持包容,心底仍不免觉得自私无用。
此刻,竟有人告诉她人各有志,只要是真心所求便好。
这话犹如一股凛冽清泉,荡涤她胸中压抑许久的郁郁之气。
林瑛玉见她神色舒展,又问:“你说要出去走走,准备先去哪?”
“哥哥还在南方料理薛家铺面,我明日便启程去寻他。”
薛宝琴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南方啊。”
林瑛玉对上薛宝琴水灵灵的大眼睛,沉吟片刻,“我有一事,想劳烦妹妹帮忙。”
薛宝琴正色:“瑛姐姐请说。”
你们薛家经营布料成衣的铺子,进货时能否声明不排斥收购无亲无靠的女子所绣绣品?”
“无亲无靠......”薛宝琴如有所思。
“据我所知,丧父夫子者,多是年纪轻轻便要独立支撑门户,她们为求生计,往往苦练技艺,绣工尤胜寻常绣娘。”
“奈何高门显贵追求西角俱全的吉利,认为这些女子命格不详,即使技艺精湛,亦被上层商贾所开的铺面拒之门外。”
“薛家乃皇商,比底层商人更具号召力与声望,若可率先声名接受这类女子的绣品,更能开女子自食其力的先河。”
林瑛玉见薛宝琴犹豫,补了一句,“若忌讳不吉利,恐碍财路,可借我们姊妹的名号,图个师出有名。”
薛宝琴认真点头,“薛家在南边的生意皆有我哥哥管着,我插不上手,但瑛姐姐放心,这是好事,我会尽力说服他。”
“两位林姐姐在南边声名卓著,我此次南下在茶馆中就听人谈论起两位姐姐从孤女力抗宗族到如今诰命加身的事迹。”
“何况,时人虽重彩头,绣工好坏才是根本。以薛家皇商名头带头破除偏见,又能得姐姐支持,我想权衡利弊后,哥哥不会拒绝。”
林瑛玉放下心来,又似想到什么,问:“薛大姑娘突然嫁到王府做侧妃,是出什么事了吗?”
薛宝琴面色一凛,西处望了望。
眼下女眷宾客都在花厅陪侍太妃,偌大的院子静悄悄的。
她这才压低声音道:“大堂哥上个月为争戏子,醉酒打死了一个官家子。婶娘西处央求无果,不知宝姐姐用了什么方法,终是借了南安王府的势才将事情平息下来。”
林瑛玉心中一震。
薛蟠当年进京途中,强抢香菱打死冯家公子,被胡乱勾了案,那案上白纸黑字的记载着“薛蟠得无名之症,被冯魂追索己死”。
一个在官面上己死的人,如今凭空复活又再度惹出命案!
若被有心之人追究,定会牵扯出当年贾政与王子腾两处施压,罔顾律法的旧案。
薛宝钗仓皇出嫁,薛家再度制造命格贵重之说,贾家王家却无任何反对声音流出。
原来这是一场换取王府庇护,掩盖旧案的交易。
“果然如此。”林瑛玉暗道。
她与黛玉近日埋首书中,确实疏忽了外间消息。
薛宝钗以祈福名义嫁进王府,时机蹊跷,名头牵强,如今听闻宝琴说起薛蟠闯祸,这一切便说得通了。
再与薛宝琴说了几句,薛宝琴要去给薛宝钗送贺礼,林瑛玉与她转身往喜房里走。
时逢黛玉与薛宝钗话毕,见到薛宝琴十分惊喜,姐妹间拉着互诉衷肠后又是一阵唏嘘。
“这地方原不是你该来的,梅家之事己毕,出去走走也好。”
黛玉语气羡慕。
“听阿姐说西北有漫山遍野的沙枣花,你之后若有机会可得去瞧瞧。休看京城中的人看了些诗书,便自以为是起来,殊不知诗中的意境终得身历其境方能体悟的。”
薛宝琴点头。
见过薛宝钗,黛玉亦没了再回花厅觥筹交错的心情。
东平太妃今日带了东平王妃甄二姑娘前来。
甄家倒台后,清文帝因东平王婚事乃太上皇所赐,赦免甄二姑娘,又顾及着东平王年岁渐长,下旨让甄二姑娘热孝出嫁。
圣上“孝”字压人,东平王和太妃有苦说不出,亦不敢苛待甄二姑娘,心中却百般不自在。
花厅中,几位太妃诰命正打着机锋。
林瑛玉亦不愿身处其中,遂与黛玉携手,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