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红院内灯火通明。
王夫人赶到时,见眼前场景险些栽倒,幸得周瑞家的扶住。
柳氏叫来下人询问,“出了什么事?”
袭人捏着手,上前低声在柳氏和王夫人耳边讲述事情经过。
王夫人听完只觉如遭塌天大祸。
贾赦、贾政领着众宾客从荣国府进入园子,行至怡红院,听闻宝玉己歇下,正欲离开,却听见院内有嬉闹声。
小厮撞开怡红院大门时,贾宝玉正搂着个丫头在院内石亭中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他乍见贾政、贾赦、贾琏及北静王、东平郡王等人,顿时魂飞魄散,在地。
贾政立刻命人将那丫头捆了,关入柴房。
王夫人颤抖着质问:“哪个浪蹄子竟敢在宝玉病中勾引他!”
袭人犹豫了一瞬,回答:“是麝月。”
王夫人再顾不得自己的慈容,恨道:“即刻拉出去杖毙!”
柳氏目光扫过王夫人身后的人群,暗叫不好。
听着下人磕磕绊绊的禀报,贾母饮了酒,惊怒之下当即晕了过去。年轻姑娘们红着脸不便前来,还留在宴厅里。
可老太妃领着诸位夫人却都跟了过来。
跟随而来的女眷闻言暗诽,方才宝玉给贾母和老太妃见礼时可不像病着。
但因有诸位王爷在场,不便多言。
场面一时尴尬。
柳氏神色比王夫人镇定了许多,贾宝玉衣着显然被收拾过,但双眸迷离,颊上潮红未退,她狐疑开口:“宝哥儿瞧着不大对。”
保龄侯夫人附和:“倒像是……中了脏东西。”
柳氏道:“园子里都是姑娘家,平常没法出去,不如把跟着宝哥儿的小厮叫来。”
王夫人知晓柳氏用意,忙命心腹去园子外提茗烟。
半晌,众人只见一伶俐书童匆匆走来,扑通跪在地上。
“太太老爷赎罪,都是小人的错。”
茗烟也不挣扎,头贴在冰凉石子上,“是小人糊涂,麝月姐姐说二爷近日病重郁闷,找小人要坊间愉心悦神的药,小人不小心拿错了,这……”
茗烟咬着舌,认了罪,“这迷情药是小人自己用的。”
“混账东西!”
贾政上前结结实实踹了茗烟一脚,又骂左右下人,“你们是死人呐!这种有辱家风的东西还不立刻拖下去打死!”
茗烟跪着的身子一抖,想起自己握在贾家的手中的老子娘和兄弟姊妹,含泪朝着贾宝玉磕了个头。
“宝二爷,是奴才害了你,奴才死不足惜。”
贾宝玉双目失神,看着茗烟被拖了下去,嘴中喃喃,但没人听清说了什么。
北静王掩面折扇微微旁移,“宝玉素来克己复礼,今日这般情状,确实像是神智不清所致。”
“只是小王是外人,不便掺和,便交由政老与夫人自行处理吧。”
东平郡王也道:“天色己晚,不宜多留,承蒙贵府款待,告辞,告辞。”
众男客见地位最高的两位王爷都不追究,纷纷告辞离去。
唯有甄老爷滞留不去,目光西处搜寻着什么。
贾政抬手用衣袖擦去额间汗水。
席间众人正喝得高兴,贾琏提议领众位王爷、侯爷进园参观,自己本觉天色己晚不妥,贾赦却拍案做主打开园门引众人前来。
怡红院离荣国府外院最近,真是天意啊。
“宝玉神智不清,还不快送他回房歇息!”
贾政喝令袭人领着两个小丫头忙抬起贾宝玉下去后,又转身作揖道歉,“家中不宁,冲撞了诸位。”
老太妃本是来看热闹的,心中早明白了七八分,面上却不显,关切道:“既然令郎身子不适,难免房中下人懈怠,起了糊涂心思,还需严加管束才是。”
王夫人面上青白交加,勉强应了声“是”。
本以为今日捉的是林瑛玉与甄宝玉,却不想先现了自家这个孽障。
远远的,有人走来。
“殿下,你跑哪里去了?”
老太妃瞧着孝行长公主,忙出声道,“您快随老身回去吧,若皇后娘娘知晓,定然要怪罪老身不能好好照拂您的。”
林瑛玉闻言挑眉,原来孝行长公主是跟着东平郡王府而来,难怪会出现在此处。
“怕什么,皇嫂那自有本公主应对。”
“这是出什么事了?好生热闹。”孝行长公主行至之处,妇人纷纷避让。
王夫人目光落在长公主身后的那道身影上,身形一僵。
林瑛玉怎么会在这?
似是感到王夫人的震惊,林瑛玉微笑开口:“我离席醒酒,正巧碰到殿下迷路,便与殿下在潇湘馆坐了坐,听闻此处有事就立刻过来了。”
林瑛玉口齿清楚,神态自若,王夫人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也被掐灭。
怎么会?她明明喝了那酒……
望着贾宝玉被拖走的地方,方才跪在贾政跟前的贾宝玉,蔫头耷脑,神色萎靡。
王夫人僵硬地扭回头来,视线撞上孝行长公主身侧的林瑛玉——少女感受到投来的目光,轻微歪了歪头。
电光火石间,王夫人眸中一厉。
林瑛玉此时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落在王夫人眼里,这笑容便是明晃晃的挑衅。
一切不言而喻。
事情发生到如此地步,若王夫人猜不到,林瑛玉才觉得奇怪了。
她不喜欢阴谋,她喜欢阳谋。
尤其是那种明知道是你做的,但却无可奈何的感觉。
甄夫人却发现了不对劲,“宝玉呢?宝玉去哪了?”
方才男席上的客人都在此处,唯独不见跟随甄老爷而来的甄宝玉。
甄老爷亦面色不好,暗道荣国公府看着光鲜。内里污糟。甄家夫妇现在只想快快找到自家儿子,抽身离去。
大观园此刻园门大敞,宾客进出络绎不绝,甄宝玉的贴身小厮混了进来,此刻慌忙跪下请罪。
“公子酒醉离席,奴本跟着,但谁想一转眼公子就没了身影。园子里都是女客,门人不放奴进来找。”
甄夫人怒斥:“糊涂东西,你自己进不来,不会禀报老爷?”
在一旁看了半天二房笑话的邢夫人宽慰:“想来甄公子可能是进了园子醒酒,府里这么多下人守着,甄夫人不必担忧。”
说罢转头笑着对老太妃等人道,“天色己晚,家中又出了丑事,不便多留娘娘与殿下,正巧要出园子回路过东石亭,说不得甄家公子就在那醒酒……”
“不可!"王夫人截断话头,声调紧绷尖锐。
她瞥见林瑛玉正拨弄着腕间的玉镯,玉镯碰撞发出清脆欢快的声音,晃得眼皮首跳。
见众人疑惑,王夫人强笑,“大太太送贵客吧,我让下人去找甄家公子。”
邢夫人被王夫人压了多年,又见王夫人身边是她娘家嫂子柳氏和妹妹薛姨妈,自己孤身一人,势单力薄,正纠结间,孝行长公主开口了。
“何必那么麻烦,既然醉酒自然走不远,一道出去时不就碰上了?”她挥挥手,“带路。”
王夫人头疼的更厉害了,她一面向周瑞家的使眼风,一面打量着林瑛玉的神情。
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今日自己所做的一切,林瑛玉早就知道了。
怎么会呢?
身旁的周瑞家的悄悄退去,隐在了黑暗之中。
众人一路无言。
唯有甄夫人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心中担心自家儿子搅进局里,脚下飞快。
待走到东石亭附近,果见东石亭里有一道修长的身影歪在榻上。
“宝玉,宝玉。”
甄夫人远远喊了几声,见没有反应,心中咯噔一下,顾不得礼仪规矩,抢在众人面前闯进了亭中。
“啊——”
“我的儿!”
甄老爷听到甄夫人痛彻心扉的呼叫声,面色阴沉快步迈过石阶。
随着竹帘被丫头们卷起,亭中的景象暴露在众人面前。
若有若无的铁锈血腥味引得众贵妇纷纷以帕掩鼻。
王夫人身影一晃,原本搭在薛姨妈手上的指甲瞬间掐进薛姨妈的皮肉里。
薛姨妈疼得轻呼,却无人在意。
因为。
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