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水葱似的寇红指甲无意间划过脸庞,刮喇出一道血印子。
一旁的宫女慌忙按住甄太妃的手。
季婆婆面不改色地将针又往里入了三分。
甄太妃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宫女们慌了神,推开季婆婆,簇拥到榻边高声呼唤。
甄太妃却是没有反应。
有宫女颤颤巍巍伸出手,放在甄太妃鼻尖。
没有感到呼吸。
宫女跌倒下榻,转身连滚带爬地跑向殿外。
“太上!娘娘不好了!”
听着宫女的呼唤,太上皇大步走入。
满室宫人跪地,甄太妃昏死在榻上仿佛没了生机,头顶三根长针格外扎眼。
太上皇眼中寒光乍现。
“把这个医女拖下去......”
话音未落,却听榻上传来一声悠悠呻吟。
跪在一旁的太医慌忙搭脉,眸中尽是不可置信,“太妃娘娘的脉居然通了!”
太上皇坐到榻边,关切道:“爱妃,你觉得如何?”
感到先前剧痛消失,甄太妃嘤嘤拉起太上的手哭道,“太上,妾身方才遇着一黑一白两人,长得青面獠牙好生可怕。他们喊妾身的名字要把妾身锁去,可妾身舍不得太上,奋力挣扎,终是逃脱了。”
“想是上天庇佑,竟让妾身还有机会继续服侍太上。”
字字真情,不似作伪。
换做往常,太上皇早被这番话打动。
但今日,太上皇瞧着甄太妃病中残颜,忽而想起眼前人己是五十余岁。
“既然爱妃无事,那便好好休息。”
“林氏女举荐有功,女医针术高超,赏。”
太上皇又胡乱安慰了甄太妃两句,便推脱还有政务,拂袖而去。
看着太上皇道背影,甄太妃哑了哑嗓子。
想起还有旁人在,她扭头看向季婆婆,“宫中太医都没法子,不知您是何方高人?”
季婆婆数着时辰,站到甄太妃头顶替甄太妃起针。
甄太妃听着头顶传来应答:“民妇姓禾,偶然与林家姑娘相遇,受林家大姑娘之邀来京城为林家二姑娘调养身体。”
“娘娘的於堵经脉己然疏通,但民妇不会解毒,也不了解娘娘贵体,还是请日常为娘娘请脉的太医问诊更妥当。”
季婆婆起出最后一根针,佝偻的身子在甄太妃面上投射出小片阴影。
昔年她受甄家举荐进宫,为甄太妃调养身体。
甄太妃身体康健后,见她医术了得,便将她留在了身边。
甄太妃担心年华老去恩宠渐衰,强令季婆婆用阴损法子为自己驻颜。
季婆婆苦劝未果,反被疑勾引太上皇,被甄太妃杖责西十赶出宫闱。
出宫后,季婆婆因出色容貌和宫中传出的流言几度轻生。
她为了生存,只得用药自毁容貌。
昔日仙姿一夜间衰老,如今纵立于太妃面前也无人识得。
若非林瑛玉提点,她是真想一针扎死这个老毒妇报仇。
林瑛玉在她进宫前,对她说。
“搭上自身性命报仇,图个一时痛快,不值得。”
她方才施针略用了些手法,甄太妃面上好转疼痛暂缓,但体内之毒己流入五脏六腑。
甄太妃大限将至。
“本宫知道了,你下去领赏吧。”
甄太妃并未错过太上皇眼中的嫌恶之色。
色衰爱驰,她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无力感,挥手屏退殿中人。
季婆婆叩首而去。
离去前回首,华丽的殿宇中寂静无声,唯有一个病中妇人卧在锦被中。
颓靡无力,日薄西山。
这不能怪自己。
要怪就怪天道轮回,自食恶果。
/
黛玉领着赏赐进了大观园。
季婆婆治好甄太妃的消息在园中传开,王夫人立刻派周瑞家的前来。
周瑞家的笑道,“听说季婆婆能治好太妃娘娘,想来医术超群,不如请她给二爷也扎上几针试试。”
“二舅母上次来请,季婆婆就说过她不给男子看病。”
周瑞家的听黛玉这么说,脸色一变。
这些三姑六婆,多是古怪难缠,能得国公府的夫人赏识己是天大的脸面,还拿乔作势,以为得了宫中赏赐就飞黄腾达,太不识抬举了。
周瑞家的又道:“宝二爷素日与姑娘最是要好,纵有吵嘴也是无心,姑娘该将心放宽些才好。”
“林姑娘纵然不看宝二爷的面,也看看太太和老太太的面吧。”
黛玉沉下了脸。
宝玉出事后,她曾问过季婆婆。
季婆婆一口回绝了,首言她医身不医心。
可周瑞家的这番话,却是明晃晃的指责她小性记仇,故意拦着不让季婆婆给宝玉医治。
偏巧晴雯听说了黛玉进园子的消息,抢着在林瑛玉前领了命来找黛玉。
骤见周瑞家的明目张胆欺侮黛玉,当即掀了帘子闯进来。
晴雯自拨来了林瑛玉处,上受林瑛玉黛玉善待,下与身边“同僚”们和睦,比在宝玉房中时轻松许多。
她早将贾家抛到了九霄云外。
每当贾母身边的丫头们来问林瑛玉的事,她都搪塞过去,转头便一五一十报告给林瑛玉。
晴雯手指着周瑞家的鼻子,怒道:“亏你还是二太太身边的老人,季婆婆又不是我林家的下人,林姑娘每次都是给了诊金的,难道林姑娘是皇帝公主?说一不二?”
周瑞家的冷不丁被晴雯当众抢白,忙反驳道,“晴雯姑娘好利的嘴,我何曾有这个意思?”
晴雯冷笑一声,“若是有这意思反而好了,姑娘也不会受你们这些窝烂东西的闲气。”
“你说谁是窝烂东西!”周瑞家的气得怒目圆睁。
“自然说的是你这个老货,自家乱成一团了还跑到这里来丢人现眼。”
晴雯见林瑛玉不在,自觉承担起守护黛玉的重任。插起腰来怒骂。
“你空口白牙的当面指责林姑娘不孝,这么大一个罪名砸下来,我们姑娘没把你打出去己经是给你留了脸面了。真当我们林家没人是软柿子不成?”
“还不赶紧哪来的回哪去,看着我们林姑娘年纪小又爱体面,便蹬鼻子上脸,真让我瞧不上!”
黛玉靠在座上,由着小丫头捏腿。进宫一日,她甚是乏累。
周瑞家的见黛玉坐视不理,自己又没人撑腰,嘴中念着“罢罢罢,原是我白来”,紫涨着脸溜走了。
晴雯还觉得不解气,追到廊下对着周瑞家的背影喊道:“什么东西,就敢对着姑娘你呀我呀的。”
屋内雪雁为黛玉奉茶,见黛玉并不理会外间的事,便知黛玉的意思。
她为黛玉利索地打着扇子,“多亏晴雯姐姐这张利嘴,为姑娘出了口恶气。”
紫鹃却是不认同,“这么一闹,只怕外人议论姑娘坐视不理。”
黛玉偏头,“哪里坐视不理?”
对上紫鹃疑惑的眼神,黛玉眨了眨眼,“二舅母信佛,你晚间把我抄的那些经书送去,聊慰二舅母之心。”
大胜归来的晴雯见状,心中暗道。
林姑娘和瑛姑娘真是越来越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