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城，首至大年初五迎财神之日，街上厚厚的积雪化去，林瑛玉带着黛玉前往“药妃娘娘”的住所求见。
坞城乃平安州最富庶的城镇，众人皆在此日去庙中烧香拜佛，祈求佛祖保佑家中财源广进。
穷人们则三五成群打扮成鬼神沿街乞讨，一辆辆堵塞在路上的马车中总有心慈手软的富贵夫人小姐，乐于在这一天扮演乞儿口中的财神降世，活佛现身图个新年好彩头。
黛玉握着暖炉，靠在窗沿上。
车外传来孩童的乞讨，林瑛玉撩开帘子，摸了摸腰间，方忆起自己撒了一路的银钱，出门时鼓鼓囊囊的钱袋己干瘪下去，看向黛玉。
黛玉没戴荷包，林瑛玉只得将自己簪发的银钗拔下，后用束带挽起头发。
她笑着将荷包透过车窗递到几个孩童手中，叮嘱她们去当铺当时别被骗了，这根钗子可多换些衣被米粮。
“财神爷显灵啦！”
孩童们高兴地砰砰磕了几个头，欢呼而去。忽而一股冷风灌进车内，首呛得黛玉咳嗽了几声。
林瑛玉慌忙将车窗阖上，黛玉摆手捂着嘴角，看着林瑛玉仿佛被打劫后的模样，感慨：“纵阿姐有万金可舍，却也救不了天下万万贫困。”
“这些孩子可不会这么想。”
“这些钱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于他们而言却是天神下凡的神迹了。”
黛玉闻言神色一怔，却见林瑛玉靠坐在松软的垫子上，坐姿松散毫不见在外时的端方守礼，她双目微阖，眉眼间露出一抹微不可见的疲色。
黛玉将扎在嘴间的话悄悄咽下，依偎在林瑛玉身边，轻轻用目光描摹着她的面庞。
阿姐和贾家那些姐妹不一样，她似乎长在高处却心在低处，能被千篇一律的苦难拨动心弦。本以为是锐意进取的“女将军”，却不曾想还是个......胸怀天下的赤诚君子。
林瑛玉微睁开眼，瞧见了黛玉眼中亮晶晶的眸光。
马车来到了路尽头一个冷冷清清的院落前，两位年轻小姑娘前来开门，看到林瑛玉身后的马车和侍候的奴仆，为难道：“阿婆年节内不施针，姑娘还请回吧。”
“劳烦姑娘前去通传一声，我与幼妹失去双亲，从江南远行而来，只为了能求婆婆施针早日解幼妹忧郁之疾。”
两位年轻姑娘面露踌躇，见林瑛玉颜色诚恳，道了声“姑娘稍等”便转身进门。
此去半个时辰，都不再见有人来开门。
林瑛玉立在紧闭的门前，车内传来黛玉连绵的咳嗽声。
黛玉自今年入秋后便犯了咳疾，又因林如海病逝郁结于心，日日难眠，如今纵有汤药吊着，可仍面色惨败，日日消瘦。
若在进京前不寻得良医，等到了京城，不说贾家人多眼杂先有人参养荣丸的前车之鉴让人疑心，就算请来太医署的太医开些平安方也无济于事。何况男女大防，女医难得，便是让她日日前来洒扫侍奉，也无妨。
“阿姐，天寒地冻的，我们先回吧。”
林瑛玉想起车驾拐进这条巷子时路边走过的老妇，提着手中的药包，面上起针时留下的细小血渍还未擦去，心道方才两位年轻姑娘的说辞不过是见她们气度不凡后的委婉托词。
沈夫人说，这位药妃娘娘脾性古怪。
但医者大多逃不过仁心。
她赌的就是这份仁心。
“林氏女求见药妃娘娘。”林瑛玉朗声道。
院内无声。
“舍妹年幼，自幼体弱，求药妃娘娘妙手解其苦厄。若得您搭救，千金万银也罢，做奴做婢也好，我都可答应。”
“阿姐！”
车帘被豁然掀起，露出黛玉一张惨白的脸。
她看着林瑛玉眉目中的坚定，目露心痛，却听吱呀一声。
木门大开，先前两位姑娘走出道：“姑娘有请。”
院中堆放着大堆大堆的药草，一位老妇人站在木头人前，正眯着眼捏着针，十根短小粗壮似胡萝卜的手指，精准地扎进木头人上的穴位之中。
听到脚步声，她皱着眉转过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高门贵女？”老妇人目光在林氏姐妹身上打量了一番，皱眉道。
“见过药妃娘娘。”林瑛玉扶着黛玉行礼。
“老婆子姓季”老妇人看着林瑛玉，“能为妹妹做到这份地步，也是难得。只是不知你是不是欺老身心善，故作姿态引诱。”
林瑛玉道：“绝不敢此意，若季婆婆您能医治好舍妹，什么条件任您开。”
季婆婆看着黛玉，“瘦得跟个小病猫似的，也罢，就先跟我进屋，让老身看看到底什么病症。”
“去吧，阿姐在外面等你。”林瑛玉轻轻推了推黛玉，示意她上前。
待一个时辰后，季婆婆擦着额间的细汗走出，接过年轻姑娘递来的热茶一饮而尽。
林瑛玉犹疑地看向屋内，见黛玉卧在榻上，问：“婆婆这是？”
“你家妹妹的病有些古怪，我只能暂时缓解，无法根治。”季婆婆看着林瑛玉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心中忽而想明白了，“你早知道？”
“家中曾为舍妹延请名医，皆说无法根治，婆婆此言倒也在我意料之内。”
季婆婆心中一转，知晓了林瑛玉叫门时一番话的用意，嗤笑一声：“不愧是高门贵女。”她顿了顿，又道，“也是老身无能，没法治好你家妹妹，自然也不用你散尽金银为奴为婢了。”
“能缓解也好。”林瑛玉倾身上前一步，问道，“不知您可愿与我们姊妹北上去京城？”
季婆婆意外地看了眼林瑛玉：“老身离京时发誓此生都不会踏进京城半步。何况你要我舍去自由身，成为行动受限名为医女实为婢仆的府医？痴心妄想。”
“我不会限制婆婆的自由，若婆婆能救治好舍妹，我愿奉养婆婆晚年。”
季婆婆摇了摇头，下了逐客令，“老身不用任何人奉养晚年，姑娘回吧。”
待林瑛玉带着黛玉离去，两个年轻姑娘笑嘻嘻地将林瑛玉留在门外的箱子搬进来。
“婆婆，这是方才那位姑娘留下的诊金。听说今天城内有位年轻姑娘出手阔绰，撒了一路钱，没想到财神爷也眷顾婆婆了呢。”
季婆婆嘴角挂着讽刺的笑，扫过箱子，却顿住了眼，箱内赫然是几根胳膊粗的辽东鲜参。
“去将这参切下一片来给你母亲带回去。”季婆婆叹了一口气，对其中一个姑娘道。
两个来帮忙做杂务的姑娘笑意盈盈地携手而去。
后院响起利落的刀声，季婆婆看着箱子，嘟囔道，“高门贵女，真是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