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中的十五日，京城陷入诡异的平静中。
太上皇病重移居皇家别院次日，颁布罪己诏，言自己退位后把持朝政，二圣临朝，惹得上天震怒，愿认罪祈求天赦，新岁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不明就里的百姓皆感慨太上皇一世英名，便是把持朝政，任由党羽敛财害民的旧事也淡化了。
林瑛玉坐在马车中，太上皇这一倒，户部尚书做事儿也利索起来，昨日来信说林家认义姐义妹的手续办好了，只等林府当家人前去画押签字。
还没过元宵，这许多事却像开了闸般顺畅流淌着往前跑。
“姑娘，这元宵好像是芝麻馅的，闻着怪香的。”
芦苇坐在车檐上，声音隔着车帘传进林瑛玉的耳中。
“先赶路吧，户部事多，不好让人家等着，说我们林家拿乔。”
芦苇咂咂嘴，闷闷道：“是。”
“回府的时候还从这条路走，多买几份带回去给姐妹们尝个鲜。”
芦苇眼前一亮，“好嘞。”
话语欢快清亮，惹得车内斜靠在软垫上的林瑛玉唇角弯了弯。
说起元宵，红楼原著中元宵当真是热闹极了，可眼下纵她有心想活跃气氛，姐妹们也兴致寥寥，难有未经世事的天真活泼。
“看看，太上皇知晓自己病重，便将罪责拦在自己身上，为圣上铺路嘞。谁说天家没有亲情？”
路边的卖货郎挑着热腾腾的元宵，许久没等到路人买，揭开黑漆漆的锅盖，盛了一碗热汤，递给身旁的小孩童，感叹，“儿啊，你长大后可也要孝顺爹啊。”
林瑛玉听着车窗外的声音。
近日京中的消息一个比一个重磅，清文帝一改多年温和之态，颇有几分被大刀阔斧除弊迎新的态度。
纵然宫中新年封笔，也毫不耽误清文帝清算太上皇残余势力。
和皇权更迭相关的消息一桩接着一桩，可林瑛玉派去江南探寻的消息一首未得到回信。
据说是因年节冬雪阻路，南方尚未结冰的河道停航守岁。
年前她们姐妹二人为争取推动江南女性立业的事儿也不知做得如何。
还有薛宝琴，自己委托薛家收购孤苦无依的女子的绣品，估计如今也停滞了进程。
林瑛玉想叹气，终是忍住，原先上扬的嘴角却绷成一条首线，下车时心事重重，不苟言笑的模样倒给足了户部接待的小官下马威。
小官低垂着头，引着林瑛玉步入正厅。
只见这位因白云观一役声名鹊起的永安郡主，方才在府前还冷若冰霜，此刻与户部尚书执手寒暄，却己是言谈自若。
小官心头一凛，暗呼厉害：“这郡主竟会‘变脸’！”猛然间想起调任京城前祖父的叮嘱，点头记下。
果然是天子脚下，待人接物处处有可学之处。
日头到了正午，林瑛玉办完姐妹们迁户籍的事，与芦苇买了好几份芝麻汤圆，紧赶慢赶地回府，却远远瞧见林府门前围了一群人。
待靠近门口，才听清那群人嘴中议论着，“姑娘不孝，欠债不还。”
林瑛玉扫过人群，穿着齐整看似是路人的指甲盖中尽是污渍泥垢。
“出什么事了？”
前院小丫头道：“孙家来人，说要纳表二姑娘做妾。”
林瑛玉愣了愣，立刻想起迎春先前被凤姐搅黄的婚事。
孙绍祖定然是在户部有门路，知晓迎春脱离了贾家入了林家门庭，便趁机存了攀附林家这个“新贵”的门路，偏偏又看不上迎春的出身，便想出了纳妾的说法。
林瑛玉绕道角门，避开前头的人群，边往后院暖房走，边听下人禀报孙家来人的详细经过。
……
半个时辰前
林府前，一个陌生的报信人走到门前，她摸着怀中的信条，声音嘹亮地嚎道：“不知林郡主可在？老奴有大喜事求见林郡主。”
守门人一喜，只当是江南来送信的人，细细盘问：“瞧你也是官宦人家的，怎说话这般不清不楚？”
“你是打哪来的？有何喜事？又要求见哪位林郡主？”
婆子道：“我家主人是年前荣升三关提督的孙绍祖孙将军。我是前来替我家主人来求娶贾家二姑娘。”
婆子顿了顿，不知林家底细，只道，“求见林家能做主的姑娘。”
守门人愣了愣，不敢做主，道了声稍等，遂差前院当值的小丫头进后院报信于黛玉。
黛玉正与迎春探春惜春并薛宝钗几人一同闲话，骤闻噩耗，迎春当即便呜呜哭了起来。
薛宝钗皱眉，先前迎春与孙家议亲之事在大观园中不算隐秘，她也听王夫人说过一嘴。
这桩婚事快成的时候被凤姐横插一脚，以孙家大爷品行不端为由搅黄了，不想竟还有后文。
她见迎春忽而哭，心中微动，缓缓开口，“二妹妹，你可是知道什么？”
迎春抽噎道，“旁的我不清楚，只是当初在园中时，凤姐曾私下和我说大老爷曾用了孙家五千两银子，不想还钱这才动了结亲的念头，孙家此时骤然登门，定然是见大老爷不中用了，打着要债的名头来找上我。”
众姐妹听了，皆倒吸一口凉气。
“哼，骨肉亲情，不过如此。”
惜春虽低声，却仍被屋中的姐妹们都听进了耳朵中，一时间众人各自无言。
黛玉缓缓开口，“不好让人在外面叫嚷，没得污蔑了二姐姐的清白。把人请进来，分说明白。”
薛宝钗在姐妹们年纪居长，又在南安王府内宅滚了一遭，知晓不好旁人嚷上门来却拒之门外，便也道：“合该说清楚，免得日后再纠缠不清。”
迎春嘴唇挪动了几下，终是点点头。
暖房内，黛玉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椅上，薛宝钗与探春分坐两侧，身后一道长余高的不透光的屏风隔开，惜春陪着迎春隐在后面。
婆子穿过几道门，又绕过长长的几处走廊，不知走了多久才被带至一处林家见客的上房暖阁中。
只见上首坐着几位公主似的姑娘小姐，个个样貌妍好。
婆子跪地陪笑：“老奴给郡主请安！特来替我家主人孙将军报个天大的喜讯！”
见没人接话，她只当是未婚嫁的姑娘家不好意思，便扯着嗓子道：“贵府义姐迎姑娘原与我家将军有父母之约。如今贾家虽遭了难，我家将军念旧，不忍委屈姑娘，愿以妻礼迎姑娘做二房奶奶，这是聘书。”
二房奶奶几字一出，众姐妹尽管对孙家的无耻下流有了心理准备，还是不由得大吃一惊。说是求娶，竟是纳妾。
“我家老爷还说，若迎春姑娘肯进门，贾家大老爷欠的五千两银子就当给姑娘添妆了。”
婆子捧出一张未署名的空白婚书。
“只要林家郡主做主签了这婚书，孙家愿与林家结通家之好，日后互帮互助，也可周全林郡主在朝堂上没有男丁帮忙的为难。”
这话说得露骨，就差明着说贾赦欠孙绍祖五千两未还，孙绍祖不计较迎春是罪臣之女的出身，愿施恩与林家结善缘，纳迎春为妾，以后更会借这桩婚事扯着林家的大旗在京中钻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