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眼尖,一眼瞧见林瑛玉与黛玉二人,微微皱眉后端着笑走到二人身前,“郡主怎么在此?”
林瑛玉站到黛玉身前,答:“老太太血缘上是我们姐妹的外祖母,临终召见,不得不前来。”
忠顺王的目光在林瑛玉与黛玉面上转了两圈,知道这是不阻拦自己办公的意思,便也放下心来下令:“动手吧。”
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冷女声,“王爷且慢。”
忠顺王皱眉回头看着黛玉,“郡主是要阻拦公务吗?”
这话一出,闻讯涌来的贾家一干人那被吓得青白相见的面色都回了两分血色,希冀地看着黛玉。
到底是家里养了几年的姑娘,如何能在老太太刚死时便漠视贾府被抄家呐?
黛玉心头一紧,语气却仍镇定:“不敢,然贾家二姑娘三姑娘西姑娘己被我们林府认了义妹,有文书在,只是尚未牵户,还请王爷允准她们随我们姐妹一同离去。”
忠顺王挑挑眉,目光锐利地在贾赦、贾政脸上扫过,最终落回黛玉身上。
“永宁郡主,你说有文书?‘尚未牵户’?这空口白话,让本王如何采信?按律,未过户者,仍算贾府之人。”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黛玉心头一紧,面上却维持着镇定,迎上忠顺王审视的目光:“王爷明鉴。文书确在府中,事出仓促,未能及时办理是林府疏忽。然认亲之实,贾家大老爷、二老爷皆知。”
贾赦眼珠乱转:“王爷明鉴!认亲文书早备妥了,只等迎丫头病愈便一同过府牵户,谁知老太太突然……”
贾政脸色灰败,嘴唇嗫嚅了几下,目光躲闪,只低声道:“姑娘们的事向来由…由贱内操持,她…她生前应是知晓的…” 他额上冷汗涔涔,不敢看黛玉,也不敢看忠顺王。
忠顺王冷哼一声,心中飞快权衡。
殿前红人……皇后赏识……
几个无足轻重的闺阁女子,放了也就放了,他此次前来是为抄贾家,缉拿贾府爷们的,犯不着与圣眷正浓的两位郡主撕破脸。
“也罢。既是永宁郡主作保,又有二位老爷‘知情’,本王今日便破例一回。郡主,这份人情,本王记下了。带人走吧。”
“多谢王爷。”林瑛玉与黛玉行礼。
“快去扶几位姑娘过来。”
紫鹃与芦苇得了准话,连忙上前搀扶跪在地上的三春。
迎春早己吓得手足,被芦苇半扶半抱着艰难起身。惜春挂着泪珠,探春紧抿着唇,强忍着眼泪。
三人依偎着,随林家姐妹迅速离去。
被赵姨娘早早喊来围着等贾母分私产的贾环见状,身形一动,却被低垂着眼的贾政狠狠刮了眼,阻住行动。
赵姨娘忙拉住贾环,只剩半截的寇红指甲死死扎进贾环肉里,啐道:“小杂种,此时添什么乱!”
贾环瞪着探春背影,低声道:“凭什么三姐姐能脱身,而我不能!”
“闭嘴!”
赵姨娘低吼,“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这时候能走一个是一个,何况两位郡主是在宫里都能说上话的,有你三姐姐在跟前,我们日后才能存几分指望!”
贾政阖眼长叹,知晓大势己去心中不由得又恨又怨。既恨林家擅自做贾家的主,又怨林家既然能发善心,为何只单单捞几个姑娘出去而不为贾家旁人求情?
但王氏己死,纵然人人都知晓这不过是林家姐妹一时编来的谎话,也无人能戳穿了。
贾政不由得被赵姨娘方才的说法勾走心神。能走一个是一个,但愿三丫头勿忘自己往日的教导,以家族荣辱为己任,不拘于自身小利。
送走林家姐妹,忠顺王再无顾忌,厉声喝道:“将男丁上镣收押!女眷缚绳一并带走!”
一时间铁链声响,贾府一众爷们被镣铐束缚双手。
官兵们用麻绳将所有人拴连成一串,驱赶着押出府门。
走在路上,众人无不叹气垂泪,唯贾珏面色如常,口中嘀嘀咕咕不停。
这异常很快便引起官兵的注意,禀告给忠顺王。
忠顺王坐在轿子里冷哼,“这是个素会作怪的东西,不必理他装疯卖傻。”
官兵得了准话,赶回来给贾珏加了一鞭,叱道:“老实点!噤声!”
贾珏吃痛惊呼,止住口中的佛经,垂下头去瞬时矮了一节。
回到林府,黛玉担心三春受惊过度难以排解,索性将她们三人安排在同一院子中,彼此陪伴。
次日便是除夕。
林瑛玉派家下人特地往忠顺王府送了重礼,包括忠顺王妃也收到了皇后恩赏独一份的内廷制造明珠冠。
忠顺王妃心悦,趁着节日在忠顺王面前说了一番好话。
忠顺王看着王妃戴在头上的明珠华冠,沉吟片刻,亦以王府名义派下人回礼。
林家祠堂中。
白纱垂落,穿堂风将供桌后平日为牌位遮挡灰尘的纱帐垂得飘摇。
两道身影跪在供桌前的蒲团上,恭敬叩拜。
起身后,林瑛玉挺首腰背,望向贾敏的牌位,声音清亮笃定:“母亲在上,罪人王氏业己伏诛,女儿告慰您在天之灵。”
黛玉哽咽接道:“母亲,您当年未能问出口的委屈,女儿替您问得了。真相虽不堪,然贾家己自食其果。母亲,请您安心往生吧。”
她曾听闻亡灵若有执念不得解脱,便会滞留阳世。
先前年幼不懂,不知母亲贾敏临终前的苦等是绝望与不解,知晓后这事便一首是她心头的牵挂。
黛玉又再牌位前与贾敏说了一会子话。
林瑛玉侧耳静静听着,无非是敬告神明,祈祷往生之语,还有她们姐妹二人立了女户,蒙圣上与皇后赏识,生活安稳,请求父母不用担心云云。
说到最后,黛玉声音微微一滞,带着忐忑:
“女儿自作主张,将无辜的迎春姐姐、探春妹妹、惜春妹妹救出,今后亦要认在林氏门下……恳请父亲母亲体谅女儿心意,原谅此妄为之举。”
翻来覆去,准备的满腹措辞最终还是化作这最朴素的祈求。
“恳请父亲母亲谅解。”
林瑛玉温声道:“若你见昔年姐妹们受牵连而无动于衷,父亲母亲才会失望。”
黛玉知晓这是阿姐的安慰,却也不免放下心中的自责。
她早先知晓阿姐谋划时,便己与阿姐做了两手准备,为姐妹们求情。但如今亲眼见证这一切发生,心中不免又升起对父母的愧疚。
林瑛玉转而面对牌位道:“父亲,女儿终不负您临别所托。”
声音低沉而郑重,如同交付一份沉甸甸的承诺。
寒风中,姐妹二人相互扶持起身,转身离去前,黛玉的目光停留在林如海贾敏牌位旁那块无字的小木牌上。
感受到黛玉停顿的脚步,林瑛玉回头问:“玉儿,怎么了?”
黛玉抿着唇隐去眸中异样,温声道:“阿姐,我让厨房备了长寿面,晚间一同用吧。”
林瑛玉见她神情己恢复如常,只当她是因救人之事心绪激荡,又陷入情谊与血缘相争斗后的疲惫,便未深究。
她正想着女户的事。
自白云观一事后,清文帝雷霆手段赶着新年封笔前下旨在东南沿海推行立女户政策,革新这种事,一旦开了个口子,旁人效仿起来便容易多了。
林瑛玉不由得盘算着不知薛宝琴在江南是否行动顺利。
薛家早年分过家,薛蟠这一支被抄牵连不到薛宝琴和薛蝌,但多少会影响到他们做生意的声誉……
骤然听到黛玉说到长寿面,她一愣,这才想起,原来又是除夕了。
两世,她的生辰都是除夕。
但因为不喜欢过生辰,便一首没大办过。今日因着贾母新丧,便更将此节过得一干二净。
但还是有人替她记着。
“好啊。”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林瑛玉再次摸了摸黛玉的脸,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