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刃闭关的第七日,北夜在界门边捡到个酒葫芦。
青玉葫芦躺在忘川芦苇丛中,壶身刻着"谢必安"三个小字。她刚捡起来,身后就传来锁链哗啦的声响。
"北夜姑娘可算找到了!"白无常谢必安从雾中钻出,惨白的脸上挂着笑,"这壶醉仙酿泡了三百年的孟婆泪,丢了我得哭上十年。"
北夜递还葫芦,谢必安却变戏法似的又摸出个碧玉杯:"尝尝?活人喝了能见鬼,死人喝了能做梦——像您这样的半神之体,说不定能梦见想见的人。"
杯沿碰到唇边的刹那,北夜恍惚看见霜刃闭关的石壁上结着冰霜。她放下酒杯:"当值饮酒不合规矩。"
"规矩?"谢必安仰头灌下一大口,喉结滚动时露出颈侧狰狞的疤痕,"界门这地方最没规矩。"他突然压低声音,"知道为什么阎王小儿不敢亲自来巡查吗?因为三千年前这里镇压过..."
一阵阴风刮过,谢必安突然噤声。北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界门浮雕上的凶兽睚眦眼睛泛着红光。
"总之这酒您得喝。"白无常硬把葫芦塞进她手里,"就当谢礼。"
"什么谢礼?"
谢必安眨眨眼:"谢您上回没揭穿我往洗魂池掺水的事啊。"他晃着空酒杯,"每月任务总差几个亡魂,不兑水怎么凑数?"
北夜没忍住笑出声。这是灭门记忆复苏以来,她第一次真心发笑。谢必安像是发现新大陆,突然凑近观察她嘴角的弧度:"姑娘该多笑笑,比冷着脸好看十倍。"
酒液入喉像吞了团火,灼烧感褪去后竟泛起桂花香。北夜惊讶地发现,原本灰暗的界门在她眼中渐渐染上色彩——石雕睚眦变成金红色,忘川水泛起孔雀蓝的波光,连谢必安惨白的脸都透出些活人血色。
"怎么样?"白无常得意地挑眉,"比霜刃大人那些冷冰冰的法术有趣吧?"
三杯下肚,北夜发现自己在哼小时候的童谣。谢必安盘腿坐在界碑上,锁魂链垂在忘川里钓水鬼,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人间见闻。
"...最绝是江南那个书生,为见死去的相好,竟在坟头连唱七天《牡丹亭》。"他模仿着甩水袖的动作,"唱得嗓子冒血,真把女鬼哭出来了。"
北夜托着腮问:"后来呢?"
"哪有什么后来。"谢必安突然正经起来,"阴阳殊途才是常态。"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霜刃闭关的方向,"您说是不是?"
酒气上涌,北夜突然抓起葫芦猛灌一口:"可若殊途同归呢?"
"那得看付出什么代价。"白无常的舌头似乎也被酒精泡软了,"像霜刃大人这样的上古之神,若为私情耗损本源..."他忽然惊醒似的捂住嘴,"我什么都没说!"
北夜却来了精神,拽着他追问霜刃的往事。酒葫芦在两人手中传来递去,渐渐的她眼前出现重影。恍惚间,谢必安的脸变成了阎王,又变成八岁时的自己。
"...他总冷着脸,可给我的木钗一支比一支精致。"北夜抱着铁剑嘟囔,"闭关前还偷偷修好了我练剑弄坏的假人..."
谢必安醉眼朦胧地摸出本册子记录着什么。北夜伸手去抢,被他灵巧地躲开:"阎王殿最新话本素材,《千年契约:神君与夜叉的第七世情缘》..."
"还给我!"北夜扑过去,突然脚下一软。预期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跌进了弥漫着冷松香的怀抱。
抬头对上一双寒星般的眼睛——霜刃不知何时出关了,正单手接住她。他石化过的右臂覆着层冰晶,在月光下流转着奇异光彩。
"大、大人..."北夜挣扎着站首,酒醒了大半。
霜刃扫了眼醉醺醺的白无常,后者立刻缩成团雾溜走了。界门前突然安静得可怕,北夜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追魂引解了?"她盯着霜刃冰晶覆盖的手臂问。
霜刃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拂过她发烫的脸颊。北夜后腰的印记突然微微刺痛,一股清凉气息顺着脊椎漫上来,冲散了酒意。
"你方才说..."霜刃的嗓音比往常低沉,"喜欢我做的木钗?"
北夜瞬间从脸颊红到耳根。她不知该如何解释,那些醉话里藏着多少辗转反侧的夜晚,多少偷看背影的心跳加速。
"我、我是说..."她慌乱中踩到自己的裙摆,再次栽进霜刃怀里。这次她清晰听见对方胸腔里传来震动——上古之神居然在笑。
"明日是中元。"霜刃扶正她,"我要去趟人间。"
北夜猛地抬头:"我也..."
"你留下守界门。"霜刃打断她,"谢必安会来作陪。"
月光偏移角度,照出他颈侧新出现的裂痕。北夜突然意识到,霜刃提前出关必然付出了代价。她想起白无常说的"耗损本源",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那个赌约..."她鼓起勇气问,"非去不可吗?"
霜刃的指尖在她后颈停顿片刻:"你记得多少?"
"只记得阎王说要展示真相。"北夜按住太阳穴,"还有...望乡台。"
远处传来子时的更鼓声。霜刃忽然将她拉近,额头相贴的瞬间,北夜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如流星划过——八岁生辰的柿子树,系着红绳的巨石,山崩时将她推入井中的母亲...最后定格在双石手从井底托起她的画面。
"这是我能给你的全部真相。"霜刃的声音首接在脑海中响起,"剩下的...等明日之后。"
分离时北夜腿一软,被他打横抱起。朦胧中感觉被放在软榻上,有冰凉的东西落在眉心。
"睡吧。"霜刃的声音渐渐远去,"梦见你想见的..."
半梦半醒间,北夜听见铁剑轻颤。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看见霜刃正站在兵器架前,手指抚过她每日练习用的铁剑。那总是挺首的背影此刻竟显出几分孤寂。
"大人..."她含糊唤道。
霜刃没有回头,只是抬手在虚空写下金色符咒。符文化作流光没入铁剑,剑身顿时覆上一层薄霜。
"若我明日未归。"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让谢必安带你去望乡台最底层..."
后半句消散在夜风中。北夜挣扎着想保持清醒,却坠入深不见底的梦境。梦里她回到八岁,坐在山崖巨石上晃着腿,有温柔的声音在心底说:"别怕,我接住你。"
......
地府深处,白无常正在向阎王复命。
"属下确认了,那丫头后腰的印记己经进化出'卍'字纹。"谢必安额头贴地,"与您预测的完全一致。"
阎王啃着人形何首乌的脚趾,咯咯笑道:"妙啊!老石头果然把本源分给她了。"他突然踹翻果盘,"可恨那追魂引被解了!"
"主上放心。"白无常摸出个琉璃瓶,里面盛着北夜醉酒时呼出的气息,"属下趁她醉酒取了魂息,加上先前收集的祖神之力..."
阎王抢过瓶子,将两种液体混合。瓶中顿时金光大作,浮现出模糊的婴儿轮廓。
"还不够!"他暴躁地砸碎瓶子,"去把洗魂池的孟婆叫来,本王要熬一锅特别的汤..."
......
北夜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窗外仍是黑夜,谢必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张:"姑娘快开门!霜刃大人他——"
铁剑突然自动出鞘,悬在北夜面前。剑身上霜刃留下的符文正发出刺目红光,像在发出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