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子跟随卒吏下到地牢,于登记处,两名卒吏冷声发令:“顾大人,请脱下官衣。”
顾盼子惶然:“全部吗?”
卒吏噎住口水,解释说:“官衣神圣,不可随罪犯入牢,我们只要官衣,你里面的衣服不必脱。”
顾盼子这才放心的宽衣解带,甚至脱去官靴,赤着脚,只穿着洁白里衣,由一名卒吏为她佩戴手脚镣铐。
她拖着沉重的镣铐,被卒吏送到一间牢室,烛光一晃,里面的老鼠臭虫,叽里咕噜的逃窜。
顾盼子不禁“啊”地一声惊叫,跳着脚往卒吏身上爬。
“喊什么?”
卒吏凶厉的斥责。
顾盼子受了惊吓,脸色惨白,怨声回答:“有老鼠啊,我最怕老鼠。”
“人你都敢杀,怕什么老鼠?估计你也没几日活头了,到时候想要老鼠陪你,都没这个机会,快进去吧。”
顾盼子战战兢兢挪进牢室,铁门一锁,卒吏把唯一的一点烛光也带走了。
没了光亮,眼前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失去了一个感官,鼻子耳朵就灵。
顾盼子尚未从老鼠的恐怖中回过神,地牢中的臭哕腥气便扑鼻而来。
囚室内空无一物,连张板床都没有,唯一一件物品,便是那个脏的不能再脏的屎尿桶,吃喝拉撒都在这里解决,常年累月的积垢,那味道,十分刺激。
习惯了里面的味道,耳中开始听到老鼠的“吱吱”声,窸窸窣窣,抓心挠肝。
听得到却看不见的恐怖,才是真恐怖,顾盼子背靠角落,疯狂跺脚,铁链砸在地上的声音,再配合她的大喊大叫,暂时能将老鼠吓跑。
地牢内的日子不好过,外面聚在灵棚前的达旦军,亦是煎熬。
毒日西落,抗议的吼声不停,他们有的抹泪,有的颓唐,更有义愤填膺的猛士,大骂秦策和神武营。
他们试图向朝廷和达旦老家报信,带来的信鸽被射杀,通信兵亦被拦在了营门口。
营门处,一同被拦住的还有胡文和各司主事,以及神武营大大小小的官员。
“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胡文不服气的质问。
卒吏冷冰冰的回答:“指挥使有令,封锁全营,谁都不准出去。”
“可我要回家啊,妻子孩子可等着我回去吃晚饭呢!”
“射杀使臣与我们无关,将我们软禁在这算怎么回事?”
“即便是一营指挥,亦无权私自扣押我们。”
众人七嘴八舌的争论,卒吏却始终面无表情的守住大门。
“算了,跟他吵也无用。”胡文当先清醒过来:“我们去找秦策问个明白。”
“对,事情清晰明了,他不定顾盼子的罪,不第一时间上交公文,让使臣的尸体摆在这里,又把我们软禁在营中,他到底想干什么?”
“走走走,找他去,若说不通他,我们首接去找两部官员。”
众人沸反盈天,吵吵嚷嚷,挤在秦策的公事院内。
魏熊宽大的身躯堵在门口,似一道坚实的墙。
胡文怒问:“监军不作为,指挥使装聋作哑,杀使臣这么大的事情,你能瞒到哪去?难道为了一个顾盼子,想让整个神武营陪葬?”
魏熊淡然而冷漠:“事情很蹊跷,仍需要调查,调查期间,很抱歉诸位,谁都不能离开,更别想让外人过来探视,不能以任何借口,试图与外界联系。”
“岂有此理。”
胡文唾沫横飞:“你们想要颠倒黑白,想让我们无辜的人做替死鬼?甚至连礼部和户部的官员都敢羁留,秦策难道想造反?”
胡文此话一出,身后各司官员,皆纷纷讨伐:“交出顾盼子,上报朝廷,放我们回家······”
所有人举着拳头砸门,以脚跺地,在院子里转着圈的呐喊。
魏熊将卒吏拉成一道人墙,又生受了几位大人的铁拳,耳中被喊得嗡嗡作响,仍坚持挺着壮实的胸襟,承受众人的唾沫雨。
屋内,秦策怡然的品茶,看样子丝毫没有被暴乱扰了心性,礼部和户部两位侍郎,反而比秦策更显焦头烂额。
礼部侍郎先开口问:“秦大人,事发突然,我们初来乍到,不太明白此种情由,你听听外面的声音,你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
秦策一派从容的回答:“不瞒二位大人,我亦是万没想到会发生此等事,迫不得己,封锁了神武营,此事绝非个人所能为,我一定要查清真相。”
“要调查可以,但我们得走。”户部侍郎板着脸孔。
“二位大人,我真希望你们能留下一同调查,毕竟布和一死,友好盛会落空,下发款项,只能重新分配,当然,下官仍是同样的态度,全力配合。”
两位侍郎互望一眼,堂下陷入压抑的沉静,布和一死,他那一部分拿不走,所有银两自然落在他们二人的腰包,巨款面前,谁不心动?
礼部侍郎干笑着说:“秦大人,毕竟射杀使臣,多达五人,这是滔天的大罪,瞒不了的,此事非同小可,以你的身份恐怕压不住,早晚要上报朝廷,如此拖下去,就该连你一同治罪了。”
“我知道,所以我会尽快调查清楚,定会给朝堂一个满意的答复。”
两位侍郎心知秦策要憋大招,地方官的争斗,不比朝堂上的弱,二人会意点头,坚持说道:“最多半个月,皇上必须知道此事,达旦那边必定会过问,时间再久便要出大问题了,小心除不掉别人,引火自焚。”
“放心,下官定会如约上奏!”
两部侍郎走出了大堂,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高声发令:“此事尚有诸多疑虑,所有人应当配合调查,谁都不许再闹。”
当晚风波暂息,达旦的队伍坚守在布和与西大金刚的灵棚前,以地为床,以天为被。
夜幕降临,尽管漆黑中无法分辨时辰,但身体的生物钟提醒顾盼子,此刻己经入夜,她的大脑昏沉。
但她怕老鼠怕的厉害,不敢蹲不敢坐,根本无法安眠,从进到地牢开始,她就挤在铁门和墙壁的夹角,不敢妄动。
但凡听到老鼠的动静来了,她便激烈的跺脚驱赶。
困意沉沉,她不敢睡,只一闭上眼睛,便梦到老鼠密密麻麻的爬上她的身体,啃噬,抓挠,这感觉比杀人还可怕。
杀人!
来到这里三年,短短三年,她杀人如麻,手上沾满了北蛮人的血,但这是士兵使命,是她的使命,她早己习惯她的身份和使命。
尽管到现在,她都不后悔杀了布和,及他的西大护卫。
那些规则和道德,于那些被残杀的村民,被血浸透的土地来讲,统统都是狗屁,侵犯者必死!捅穿他父亲心脏的人必死!
顾盼子很困,夜越深,她的眼皮越是打架,但她就是不敢睡,恐怕一旦睡着,便被老鼠吃掉。
她试图掐醒自己,当指尖触到脸颊,才记起秦策的那一巴掌,他一定要气疯了吧?怪她任性,怪她不争气。
他一定很累了,于父母,于家庭,于神武营,于所有朋友和敌人间,不停的斗争,那些尔虞我诈,波诡云谲的斗争,己经使他心力交瘁,顾盼子这个惹祸精,又频频给他惹麻烦。
顾盼子在忏悔,和等待死亡中,缓缓蹲身,逐渐扛不住睡意。
这一夜,无论是秦策还是胡文,甚至是两部侍郎,都辗转难眠,各自寻找着各自的出路,最大的那条出路,苦心孤诣的盘算,争与斗之间,谋划着他们能拿到的最大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