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时,李莲花己在院中架起药炉。青烟袅袅间,他正将晒干的冬葵籽碾成粉末,余光却不时瞥向二楼窗口——那里静悄悄的,仿佛无人存在。
三日前,他将那个名唤张起灵的青年安置在莲花楼。此人寡言少语,行止却处处透着古怪,尤其那双眼睛,看人时总带着千年寒潭般的冷意。
"张小哥,该换药了。"
李莲花叩了叩门板,半晌无人应答。他推门而入,只见榻上被褥叠得齐整,窗前木案上摆着三枚铜钱,排成奇特的三角状。窗扉半开,海风穿堂而过,铜钱却纹丝不动,仿佛被无形之力固定。
"有意思。"
他刚要去碰铜钱,忽觉颈后一凉——
一柄黑金古刀悄无声息地抵在他咽喉处。
"别动。"
低沉嗓音在耳后响起,李莲花却笑了:"张小哥,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刀锋稍稍撤离,张起灵从阴影中走出,黑衣融在晨光里,像一抹化不开的墨。他收刀入鞘,目光落在那三枚铜钱上:"你在查我。"
"彼此彼此。"李莲花指了指铜钱,"这卦象可不太吉利。"
张起灵不语,抬手一挥,铜钱突然凌空翻转,最终呈一字排列。李莲花眸光一凝——这手法绝非寻常武功能及。
"还记得之前答应的么?干活抵饭钱。"李莲花首视张起灵。
张起灵沉默不语。
楼下,李莲花指了指墙角的水桶:"先去打水,缸见底了。"
张起灵起身,拎起木桶往外走。李莲花盯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刀留下。"
张起灵脚步一顿。
"怕你跑了。"李莲花咧嘴一笑,"抵押。"
黑金古刀被轻轻放在桌上,压得木板"吱呀"一声。李莲花伸手去拿,差点没拎起来——这玩意儿比看上去沉的多。
——这么重的刀,他用得倒是顺手。
——不过奇奇怪怪的,生活上怕是啥也不会。
——得试试他能干多少活,别是个只会打架的莽夫。
等张起灵拎着水回来时,李莲花正蹲在院子里生火,灶上的破铁锅漏了个洞,米粥从边缘溢出来,滴在柴堆上"滋滋"响。
"缸满了。"张起灵说。
李莲花头也不抬:"劈柴。"
张起灵走向柴堆,抽了根粗木桩,单手一掰——"咔嚓",木头裂成两半。
李莲花挑眉:"省着点力气,柴刀在门后。"
张起灵没说话,继续徒手掰柴。
——好家伙,徒手劈柴?
——力气是大,可这哪是过日子的人?
——柴刀都不用,明天是不是要徒手耕田?
他搅了搅锅里的粥,米少水多,稀得能照人。
"吃饭前,"李莲花舀了半碗递过去,"先把房顶补了,不然下雨就惨了。"
张起灵接过碗,一饮而尽,然后放下碗,朝楼梯走去。
——喝得倒是痛快,也不嫌烫。
——不过连粥稀不稀都不挑,看来是真不讲究。
——这哪是刀客,活像个野人。
李莲花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怀里的金锭,低声嘀咕:"亏了。"
正午骄阳下,张起灵立在船头,看着李莲花与渔民讨价还价。这个自称"等死"的男人,此刻正为三文鱼钱与人争得面红耳赤。
"老周,你这鲈鱼都蔫了,最多两文!"
"李大夫,这可是今早刚捞的!"
"鱼鳃发暗,分明是昨日剩的..."
张起灵忽然跃入海中。
在众人惊呼声中,他如游鱼般潜入深处,片刻后浮出水面,手中抓着一条活蹦乱跳的石斑。银鳞在阳光下灿若星辰,啪地甩在李莲花脚边。
渔民们目瞪口呆。
"租金。"张起灵湿淋淋地上岸,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像幅水墨晕染的画。
李莲花眨眨眼,忽然大笑:"好一个张小哥!"他捡起鱼掂了掂,"今晚加菜。"
归途上,李莲花忽然问道:"你水性不错,练过?"
张起灵望着远处的海平线:"不记得了。"
"那这手捕鱼的功夫?"
"本能。"
灶台边的盐罐见了底。李莲花抓了把晒干的海藻搓碎撒进锅里,鱼鳞都没刮净的鲈鱼在浑浊的汤水里翻滚。他舀起一勺尝了尝,皱眉又扔进两把苦菜叶。
"吃饭。"李莲花把黑乎乎的鱼汤推到张起灵面前,自己那碗特意多捞了块鱼腹肉。
张起灵端起碗。第一口下去,喉结明显哽住了——鱼胆破了,苦味混着腥气首冲脑门。他停顿片刻,继续面不改色地吞咽,连鱼刺都嚼碎了咽下去。
"味道如何?"李莲花咬着半生不熟的蟹腿。
"嗯。"
李莲花挑眉,把自己没动的那碗推过去:"这份也给你。"
张起灵接过来,这次连停顿都没有。发苦的鱼汤,夹生的米饭,连壳都没去的青蟹,他吃得像在品尝御膳。最后连碗底都刮得干干净净,连片菜叶都没剩。
晚些时候收拾碗筷,李莲花发现灶台边整齐排列着:
啃得一丝肉不剩的蟹壳
鱼骨拼回完整的鱼形
连蛤蜊壳内壁都被舔得发亮
"倒是好养活。"李莲花嘀咕着。
入夜后,李莲花在院中摆开棋盘。
"会下棋吗?"
张起灵看着纵横十九道,忽然执黑落下。
十步之后,李莲花挑眉:"你这棋路...像在布阵?"
张起灵不答,只是又落一子。月光透过梧桐叶隙,在棋盘上投下斑驳光影。李莲花忽然发现,那些光斑竟与黑子连成奇异图案,酷似张起灵背后的麒麟纹。
"你到底是什么人?"李莲花轻声问。
张起灵抬头,眸中映着双月清辉:"或许...本就不是人。"
海风骤起,吹乱满盘棋子。远处传来悠长的螺号声,似在回应这个诡谲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