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二人终于望见白溪村残垣。村口石碑被血污覆盖，一群秃鹫正在啄食守碑人的残躯。李莲花翻开那人紧握的账簿，最后一页粘着半干的血指印：
【三月初七，赵副将运来十车"药材"，命倒入古井】
金线蛊突然从药囊窜出，疯狂啃食井沿青苔。苔藓剥落处，露出井壁密密麻麻的抓痕——分明是活人被投入井中时绝望的挣扎。
白溪村废墟浸泡在血色月光里。张起灵刀尖挑开茅草，灶台上的炊饼己生满绿霉。井口石阶留有凌乱脚印，李莲花打上来的水桶里沉着半块玉锁，锁面刻着“长命百岁”。
金线蛊突然从李莲花袖中窜出，疯狂啃食井沿青苔——苔藓下渗出暗红液体，竟是积年的血垢。"这井......"他碾碎沾血的土块，"早被尸毒浸透了。"
村尾老槐树上吊着具尸体，颈间绳索勒入腐肉。张起灵斩断绳索时，尸体怀中掉出本染血的账册——原是往来南疆的药材商，最后一页歪斜写着：“水源有毒，速逃”。
子时的城隍庙被呜咽的夜风灌满，李莲花将最后半截蜡烛插在药王像前。跳动的火光里，三百病患的轮廓如同起伏的山峦，每一声呻吟都像是从地底渗出的悲鸣。
"气海、关元、中脘——"李莲花指尖银针翻飞，在老者塌陷的胸膛扎出三角阵，"小哥，劳烦按住他足三里。"
张起灵单膝跪在草席边，掌心内力如温泉般注入老者经脉。溃烂的皮肤下突然鼓起游蛇状的凸起，李莲花眼疾手快，金针贯入膻中穴的瞬间，老者猛地弓身呕出黑水，水中扭动着上百条发丝细的赤虫。
"是血线蛊。"李莲花碾碎虫尸，腥气惊飞梁上夜枭，"有人在井里养蛊。"
角落里突然炸开妇人凄厉的哭喊。三岁男童浑身抽搐，指甲缝里渗出靛蓝液体。李莲花扯开孩子衣襟，心口处赫然趴着只拳头大的蜘蛛蛊，八爪己嵌入皮肉。
"抱稳他。"张起灵话音未落，黑金古刀己贴着孩童肌肤划过。刀风精准削断蛛腿，李莲花同时将药酒泼在伤口，蛊虫残肢在酒液中爆成磷粉。
"娘…娘…"孩童苏醒的瞬间，妇人瘫跪在地，额头磕在青砖上的声响惊心动魄。李莲花解下外袍裹住孩子："每日卯时喂三匙米汤，加这个——"他从药囊倒出金线蛊褪下的蝉蜕，"碾粉入水，可拔余毒。"
五更天最寒时，东厢传来木盆翻倒的巨响。壮年汉子双目赤红，獠牙咬穿了捆手的麻绳，十指抓得胸腹血肉模糊。张起灵旋身劈断横梁，降下的帷幔将人裹成茧。
"尸毒入脑。"李莲花银针封住汉子七窍，转头对药童喝道："取十年陈醋煮沸，加雷公藤三钱！"
药锅沸腾时，整座庙宇弥漫着刺鼻酸雾。张起灵徒手掰开汉子牙关，将滚烫的药汁灌入喉中。汉子挣扎间咬破他虎口，麒麟血混着药液咽下，癫狂的瞳孔竟渐渐清明。
"为何…救…我…"汉子嘶声问。
李莲花正在为他缝合伤口，闻言针尖微顿："因你妻儿还在城南等你。"他指了指汉子腰间半块玉佩，"那昏迷时，攥着这玉佩说了西十七遍'阿秀快逃'。"
天边泛起蟹壳青时，李莲花倚着香案小憩。他袖口沾满脓血与药渣，发间还别着根用来固定银针的竹篾。张起灵默然将狐裘盖在他身上，转身继续熬煮第五锅解毒汤。
破晓前最后的黑暗中，一缕晨光突然刺穿庙顶破洞。光柱恰好笼住供桌上的金线蛊琉璃瓶，蛊虫在光芒中舒展身躯，金纹竟与李莲花腕间淡去的毒痕遥相呼应。
晨光刺破乌云时，城南忽响起隆隆马蹄声。李莲花正给最后一批病患施针，抬眼便见一队玄甲骑兵冲破浓雾——为首者高举赤底金纹的“钦差”旌旗，身后三十辆牛车满载药草麻布。
“奉圣上急诏！”钦差翻身下马，靴底还沾着京城官道的黄土，“太医院三百剂‘清瘟散’，岭南道调拨粮草三千石，全城防疫！”
一旁僵立许久的镇南卫统领如梦初醒，慌忙解下佩刀跪地：“下官愚钝，竟不知朝廷援兵己至......”
“非你之过。”钦差扶起统领时，袖中滑落半截染血的奏折，“三日前有游侠夜闯宫门，将此城疫情写成血书绑在弩箭上——陛下见信时，墨迹尚未干透。”
李莲花与张起灵对视一眼。那夜他确见张起灵在城头雕过木鸟，却不料是往京城传讯的机关雀。
辰时三刻，全城钟鼓齐鸣。官兵拆了焚尸车搭成临时医棚，太医院带来的苍术艾草燃起祛瘟烟。李莲花立于城楼指点防疫：
“病患分三区——呕黑水者居东，咳血者居西，体生红斑者置南。”
“井水须煮沸半刻，投明矾澄之。”
“尸首裹石灰深埋，墓穴撒雄黄粉。”
张起灵沉默地削着竹片，将防疫方略刻成百块木牌分挂街巷。有孩童指着木牌惊呼：“这画上的大夫好像神仙哥哥！”——他竟把李莲花施针的模样刻成了简笔小人。
三日后，钦差亲率五百兵卒开赴白溪村。李莲花以药巾掩面，指点官兵从上游截断污染：
“此处河道改道，引山泉冲涤腐尸。”
“村中水井填埋三丈，插桃木镇邪。”
“遇尸身不可刀劈，当以油布裹之焚化。”
士兵掘井时挖出块残碑，碑文记载此村原是前朝医家隐居之地。张起灵手指抚过碑上“悬壶济世”的刻痕，忽以刀柄击碎石壳——内里竟封着三卷《疫症方略》，绢帛上药方与李莲花所授如出一辙。
谷雨那日，最后一缕毒烟散尽。李莲花站在城门口送别钦差，怀中揣着盖有官印的文书——从此他可凭此牒在各地官仓支取药材。
“先生真不愿随我归京受朝廷封赏？”钦差第无数次追问。
“草民唯愿——”李莲花望着重开城门外零星的货郎，“此牒永无用武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