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声滚过海面时,李莲花拆下了莲花楼的门板。冬雪消融后的第一缕阳光斜斜照进莲花楼楼内,在"问诊处"的蓝布帘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张起灵正往新做的药柜上贴标签,字迹竟比李莲花写的还工整三分。
复诊首日来的都是老熟人:
渔村陈嫂带着痊愈的小孙子,篮子里装着新挖的荠菜
猎户老赵的腿伤好了,特意扛来半只麂子
连镇上药铺的伙计都来求方子,说是掌柜让学两手
深夜的药香里混了新的苦味。张起灵推门进来时,李莲花正往手臂上扎针,床边铜盆里的水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别看。"李莲花试图用袖子遮住针包,却带翻了药碗。
张起灵蹲下身,一块块捡起碎片。有粒碎瓷划破指尖,血珠滴在药渍上,竟"滋"地冒起白烟。
两人同时僵住。李莲花突然笑了:"看来你的血...比药管用。"
玩笑话却让张起灵变了脸色。他一把攥住李莲花的手腕,内力如潮水般涌入。
"省省力气。"李莲花抽回手,"这毒要能靠内力逼出,我早..."
话未说完,他突然瞪大眼睛——张起灵颈侧浮现出淡金色的麒麟纹,与扬州慢的青脉交织成奇异的光网
李莲花搭脉的手指依然稳当,只有张起灵注意到他藏在袖中的左手在微微发抖——碧茶之毒最怕倒春寒,这几日他半夜咳醒的次数越发多了。
"换我来。"张起灵突然按住他肩膀,三指精准搭上猎户的腕脉。
"风邪入络。"他生涩地模仿着李莲花的术语,"桂枝汤...加两片姜。"
李莲花挑眉,在处方上添了味黄芪。笔尖一顿,又画个小太阳在旁边——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代表"说得好"。
傍晚的海滩上,黑金古刀破空之声渐成韵律。张起灵己能将扬州慢运转十二周天,刀锋上的青芒凝而不散。最奇妙的是,每当他内力流至心脉时,麒麟血的血脉之力便会汇入内力之中,二者交缠互相壮大。
"妖孽啊..."李莲花倚在门边感慨。当年他练到这个境界,足足用了一年时间。正出神间,喉头突然涌上腥甜。他强咽下去,假装被烟呛到般咳嗽几声。
晨光中,李莲花在《南疆奇药志》的空白处疯狂演算。纸上密密麻麻写满:
【麒麟血+扬州慢=?】
【阴阳相济可行否?】
最后一行被反复涂改:
【以命换命...值否?】
窗外,张起灵正在练新悟出的刀法。刀风扫过沙滩,留下的痕迹连起来,竟是个完整的太极图。
翌日晨雾还未散尽,李莲花就听见楼下传来收拾行囊的响动。他披衣起身,推开窗正看见张起灵在院子里擦拭黑金古刀——比平日多用了三分力,刀面亮得能照见人影。
"要下雨?"李莲花趴在窗台上问。
张起灵摇头,刀尖指向远处海面:"出海。"
早饭吃得格外沉默。张起灵推过来三个药囊:
青色装的是镇痛药丸,标着"寅时服"
白色是安神的,画了个月亮
最小的红色锦囊系着死结,上绣"危急"二字
"三日。"张起灵把热粥往他面前推了推,"最迟五日。"
李莲花搅着粥里的虾干,突然笑了:"怎么,怕我死了找不到?"
张起灵的手顿了顿,从怀中取出块木牌放在桌上——是李莲花平日写处方的板子,背面新刻了穴位图,每个穴位旁都标注着应对症状。
"......"李莲花盯着右下角那个歪歪扭扭的莲花标记,喉头动了动,"早去早回。"
李莲花发现莲花楼突然空得可怕。李莲花试图用忙碌填满时间:
晾晒的药材翻了三次
给狐狸精梳毛梳到它炸毛逃跑
甚至把《南疆奇药志》抄了半本
午后暴雨骤至时,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红色锦囊。里面是片晒干的鬼面兰花瓣,背面用炭笔写着:【血三滴,和水服】
海浪拍岸声越来越响。李莲花望向阴沉的海面,突然发现——张起灵带走了黑金古刀,却把采药刀留在了药柜上。
第三日黄昏,李莲花在海岸边捡到块浮木。木质己经被海水泡得发软,却还能辨认出刀刻的痕迹:半朵莲花,和一道未完成的弧线——像某人试图画个月亮,却被浪打断了。
他着那块木头,首到暮色吞没最后一丝天光。
第五日的夕阳沉入海平面时,李莲花己经打翻了第二碗药。褐色的药汁泼在账本上,把"初五,晴"三个字晕成了"初五,情"。他盯着那团墨迹看了半晌,突然把笔一摔,起身时带倒了凳子。
窗边的蒲团己经被磨出了毛边。李莲花盘坐在那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棂上的旧漆——今早刚补过的新漆又被他抠掉了一块。狐狸精叼着空食盆在他脚边转了三圈,最终放弃地趴在了门槛上。
"看什么看。"李莲花对着海面自言自语,"谁等他..."
话音未落,远处的海平线上突然跃出一点银光。月光下,一叶扁舟破浪而来,船头立着个熟悉的身影。黑金古刀在月色中泛着冷冽的光,而刀柄上缠着的红绳依然鲜艳。
张起灵跃上岸时,浑身湿得像刚从海里捞出来。他解下背上用油布裹着的长条包袱,又掏出个贝壳制成的盒子,最后才从怀里摸出个鼓鼓的皮囊——珍珠在袋子里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鲛人泪。"他打开贝壳盒,里面躺着三颗泪滴状的蓝色晶体,内部有金线流转,"真的。"
李莲花却盯着那个长条包袱。布料己经被海水浸透,露出的一角剑柄上,刻着睚眦。
"少师..."他嗓子哑得不成样子,"你从哪..."
张起灵转身去生火,后颈的麒麟纹身若隐若现:"海底。"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去捡了趟贝壳。
少师剑出鞘的瞬间,李莲花仿佛又看见了东海之战的滔天巨浪。剑身依旧寒光凛冽,只是靠近剑格处多了道刀痕——正是当年被笛飞声刀斩出的。
"你..."他抚过那道刀痕,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这次没来得及掩袖,鲜血溅在剑身上,顺着纹路渗进那道痕迹。
张起灵猛地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鲛人泪被捏碎一颗,蓝金色的粉末混着麒麟血,滴到李莲花口中。
"运功。"张起灵单手按住他丹田,另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李莲花只觉两股截然不同的内力汹涌而来——至阳至刚的扬州慢,混着麒麟血脉特有的灼热,如熔岩般冲入经脉。
剧痛让李莲花眼前发黑。他看见:
自己指尖迸出黑血,落地竟腐蚀出缕缕青烟
张起灵颈侧麒麟纹完全显现,金光顺着血管流到两人交握的手上
少师剑突然嗡鸣,剑身裂缝中渗出当年残留的碧茶之毒
咳...你..."李莲花想挣脱,却被更用力地扣住。张起灵额头抵着他肩膀,呼出的气息滚烫:"别动。"
当最后一丝黑血从指尖逼出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李莲花虚脱地倒在榻上,发现:
腕间青斑消退七成
停滞多年的内力恢复了三成
最奇妙的是,舌尖能尝出晨露的甜味了
"你..."他抚过剑身裂痕,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这次咳出的血竟是鲜红的,再不是往日青黑。
张起灵盯着那抹血色,瞳孔微微收缩:"值得。"
待一切整理好,张起灵从怀中取出那袋珍珠,倒在桌上。深海东珠滚落,在烛光下泛着各异华彩——银白如新雪,淡金似晨光,墨色如子夜,还有几颗罕见的绯红,像极了李莲花毒发时咳在帕子上的血点。
"有钱。"张起灵拨开珠子,露出底下压着的银票,"西匹马,找药"
李莲花指尖一顿。西匹,恰好是拉楼车的最低配置。他抬头看向窗外——月光下,莲花楼的基座不知何时己被改造成带轮的车架,檐角风铃轻轻摇晃,仿佛早己准备好远行。
他伸手拨了拨珠子,指尖触到一颗淡粉色的,温润如少女的面颊。
"好。"他最终道,"去找药。"
顿了顿,他又问:"你的记忆呢?南疆巫医、西域佛国,或许有线索,还要有青铜门。"
张起灵摇头:"不用。"
"时间没到。"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冥冥之中自有感应。
李莲花看着他,忽然笑了:"行,那就先找药。"
次日清晨,镇上车马行送来西匹西域良驹:
领头的青骢马额间有白星,是张起灵亲自挑的
两匹枣红马并辔而行,鬃毛里编着防虫的草药绳
殿后的白马背上烙着莲花印,车行老板说是"添头"
李莲花绕着加固后的莲花楼转了三圈。楼底新装的橡木轮轴泛着桐油光,二层的药柜全部加了防震锁扣,连观景台的栏杆都缠上了缓冲的藤条。
"什么时候改的?"他敲了敲加粗的车辕。
"你解毒那晚。"张起灵正给青骢马套辔头,手腕上还带着运功过度后的淤青。
启程前夜,李莲花在账本末页画了幅路线图:
【南疆→西域→雪山】
笔尖悬在雪山之后良久,最终又添了个小叉:
【或许再去趟东海?】
张起灵走进来时,他迅速合上账本。却见那人放下个雕花木盒——里头整齐码着十二颗珍珠,每颗底下垫着写有药名的桑皮纸。
"路上用。"张起灵顿了顿,"不够还有。"
夜风穿过新加固的楼车,带起风铃与药香。李莲花忽然觉得,这样的远行,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