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招惹胡人?
邓羌心里如同蒙上一层阴影。
难道说,此处也如那石赵军队一般,胡族欺负华族吗?看来身处中原大地,到哪里都逃不脱华胡之别。
“唉……”老什长继续说道,“咱们这壬字营,皆是华族。隔壁庚辛二营,乃杂胡营;戊己二营,乃鲜卑、匈奴族;丙丁二营,皆是羌族;而甲乙二营,便是氐族。从这营号,便可知高低贵贱之分。可别怪我没告诉你们,若是得罪了那些胡人,轻则遭人打骂,重则性命不保!”
邓羌愤愤不平:“如若这样,何必投军?”
“不错。所以华族才甚少投军,壬字营至今不满二百人,大多是吃不饱饭的流民。”老什长盯着邓羌,奇道,“咦?你这小伙子,看起来挺精壮的,可不像是吃不饱饭的样子?”
邓羌道:“我来投军,乃是为了实现胸中抱负,实现大丈夫之志!怎会是为了吃饭?”
“噗嗤”老什长竟笑出声来,“这年头竟还有这般憨货?得了吧,一个华族,在胡人军中,能有什么理想抱负?你真要实现大丈夫之志,怎的不去投晋军?”
邓羌仿佛被刺中了心中痛处,突然闭口不言了。
老什长见他不说话,便摇头欲走。
他一转身,口中呢喃道:“怎似乎忘记了事情……有件何事记不得了……我方才要做甚来着?”
邓羌道:“什长,你方才好似要出门的?”
“啊对!哎呀!你看我同你们说话,都忘记了正事!我还要把人接回来啊!”老什长连连顿足。
邓羌、徐成面面相觑,不知为何。
老什长道:“你们以为这帐中只有我三人吗?其他人可尚未回营呢!”
邓羌奇怪:“其他人去了哪里?又为何要接回?”
“你也莫问了,你二人随我一同去吧。”老什长招呼二人,与他一道走出门去。
三人走出壬丑栅栏,沿着大营往东南走了约莫一里地,来到了禁军大营的东南角。
来到此处,见着有数名兵卒,正在搬运一些大坛子。这些坛子皆有两三人腰粗。里面或许灌满了酒水,一看便知十分沉重。兵卒们两人一组,自营帐中搬出后,再将坛子抬上一辆马车。
六月盛夏,正是最热的正午时分,这些兵丁都脱光了上身衣物,下身穿着一条裤衩,浑身大汗淋漓,口中不停喘气。
奇怪的是,就在他们身旁,有另一群兵丁,躲在营帐的阴影里,一边闲聊,一边看着众人干活。
老什长走上前去,脸上竟然露出一副笑颜:“诸位大人安好!小的来换班领人了。”
站在营帐阴影中的兵卒正在闲聊。见着老什长,也不知其中一人说了些什么,其他人皆是哈哈大笑。自其神色来看,分明是在哂笑这个老卒。
老什长不气不恼,作揖道:“大人,这天气炎热,小的们也作得久了,换了班也便让他们歇息下吧?”
一员兵卒笑道:“我说你这老倌,好生不懂事。你队里本来便少人,搬得也慢,若不多做一会儿,怎能将活补回来?活做不完,误了咱家的事情,你担当得起吗?”
“就是就是!”另外一人笑道,“你们壬字营的人就是不行,搬个酒坛子还磨磨蹭蹭的,你没给他们吃饱饭啊?”
老什长依然不气恼,赔笑道:“大人们说得是,咱这些华族兵,身单体薄,怎比得上诸位丁字营的大人?大人们皆是天生神力的!各位大人,您看他们是真的不行了,求高抬贵手,让他们歇息会儿吧?”
邓羌这下听明白了,原来这些偷懒的家伙乃丁字营的兵丁。想必搬运酒水坛子也是他们的职事。这些胡人为了偷懒,令壬字营的华族兵卒替他们干活。仗着自己胡人身份,这般欺负壬字营,着实可恶。
丁字营的兵卒道:“行了,这马车也快满了,待他们搬完,便让你们走吧。”
众人转头一看,马车上还有两个空位。看来只要将这两坛搬完,便可以完工了。
可是几个搬运兵丁早己疲惫不堪。两人将大坛子搬至马车边,其中一人脱力,只得“砰”一声将坛子放下,再也抬不起来了。
丁字营兵卒骂道:“没用的东西!小心别摔坏了大人的坛子,要是摔破了一个,你们的贱命都不够赔的!”
邓羌看不下去,撸起袖子,走上前道:“我来搬!”
众人见壮汉邓羌走上前来,皆是一惊。
原先搬坛子的兵卒转头问道:“什长,此乃何人?”
老什长道:“刚来的新兵,你让他搬便是。”
兵卒让开,邓羌站在他的位置上,双手环抱坛子。
他鼻中闻到一丝酒香,看来坛中装的确实是酒。
对面的兵丁惊慌道:“兄弟,这酒坛子可有好几百斤重,你别乱来!”
邓羌道:“无妨。你松手!”
只见他脚下扎马,腰腹发力,双手一紧,大喝一声:“起!”
这几百斤的酒坛子竟被他硬生生从地上拔了起来!
众人皆看呆了。丁字营兵卒惊道:“此人看来也不高大,怎有这般力气?”
老什长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邓羌腰背一挺,将坛子提高数寸,脚下移动两步,竟然来到马车边上,将大坛子稳稳当当放入马车内空位。这一坛子摆进车里,感觉那车轮又陷入地里一分。
他拍了拍手上尘土,道:“可惜无处施力……若是有个把手,便好搬弄了。”
边上兵卒道:“剩下那一只酒坛,倒是有个把手。”
邓羌奇道:“是吗?带我去看。”
那人引邓羌到营帐内,只见中央摆着一个同样的大坛子。只是这个坛子被一条粗麻绳捆着,那麻绳的两头刚好有两个绳结,便似两只把手一般。
邓羌大喜:“有这绳结,便容易了。”
说着,他走上前去,“呸”“呸”往手中吐两口唾沫,双手搓匀后,握住麻绳绳结。
壬字营、丁字营的兵卒皆站在营帐外探头看他,眼中尽是震惊神情。
邓羌依然稳扎马步,腰腹发力,双手一提:“起!”
只见他双手抓着麻绳,将这只坛子稳稳提了起来。
他均匀呼吸,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出营帐,至马车跟前,再度后背一挺,将这一只坛子,也同样稳稳摆在了马车上。
最后一个空位填满,马车上满满当当装满了大酒坛子。
“好!”任字营的兵卒皆鼓起掌来。徐成躲在他们身旁,满脸笑容,鼓掌最是热烈。
丁字营的兵卒们皆满目震惊,觉得难以置信。
此时,一员身穿甲胄的将官从丁字营兵卒身后走出,大笑道:“哈哈哈哈,真看不出来,华族人亦有这般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