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营帐后门,二人看见连续不断的木头栅栏,栅栏里都是三角形的营帐。
邓羌一眼便认出,此乃方形营寨。而二人来处的登记营帐,原应为瞭望台所在。估计禁军大营处于长安城内,无需设置瞭望台,遂改为投军登记处。
二人依照方才小吏指示,向东走二百步。途中偶遇数名兵卒,或懒散漫步,或坐卧于荫蔽处歇息,看起来皆是垂头丧气,无甚精神。
邓羌抬头观看日头,此时将近正午时分。炎夏之际,蝉鸣不绝,军营中弥漫慵懒散漫之气。
二人经过数座木头栅栏。邓羌看见,栅栏边以朱颜书写“辛未”、“辛申”、“辛酉”等字样。过了“辛酉”,下一座栅栏为“任子”。
邓羌对徐成道:“看来,再下一座栅栏,便是‘壬丑’了。”
徐成神情诧异:“你怎知道?”
邓羌道:“营寨依照天干地支排列,辛酉之后是壬子,则下一个营寨必然是壬丑了。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可是徐成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竟然识字?”
邓羌方才想起,身旁这个娃娃是几乎要饿死的流民。既是流民,岂能识字?自己眼中再寻常不过的文字,在徐成这个孩子眼中,无异于天书画符。
他摇了摇头,这些底层流民的日子,确实是太苦了。
二人绕过“壬子”营寨,果然看见下一座营寨为“壬丑”。邓羌一见到壬丑营寨,内心便生出不祥的预感。
一眼看去,这座营寨显得尤其破旧。扎营的木桩子歪七倒八,数根木头还有烧焦与劈砍痕迹。栅内营帐更是毛毛糙糙,破破烂烂。其中最靠近大门的营帐上竟破了一个大洞。幸亏现在是夏季,若是到了冬季,光这个洞灌进去的寒风,便足以冻死整个营帐的人。
邓羌心想,这若是我带的兵,定然要好好整饬一番。
徐成在一旁轻声问道:“这便是‘壬丑队’了吗?”
“应该是吧。”邓羌回答。可是他心里也觉得困惑,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二人正疑惑间,只见那个破破烂烂的帐篷里,走出来一个老者。此人满脸褶皱,须发皆白、骨瘦如柴。身上套着一件松垮军服,如同披风一般宽松。若将此人丢弃路边,便是一个捡拾破烂的乞丐。可他穿着军服出现在此处,只能当他是一名禁军士兵了。
老者见到二人,眼神有些迷离,问道:“哎!你二人,莫不是来投军的新兵么?”
他的语气平缓随和,竟然令邓羌感到一丝亲切。他回答道:“是啊老丈,我二人是来投军的,登记书吏命我们来投壬丑队。”
“什么老丈?不要乱叫!”老者似乎有些生气了,“你二人过来!”
邓羌、徐成走入栅栏,来到老者身前。
“这里便是壬丑队了,将你们的兵牌拿给我看。”
“兵牌?是这个吗?”邓羌拿出手中那块木牌。徐成也捧出手上的木牌,亮在身前。
老者俯身细细查看:“嗯,壬丑,西十九……五十……对对对,是我们队的没错。你们随我进来。”
说着,他探身进入那个破了大洞的帐篷。
邓羌、徐成跟随他进入帐篷,这才看见内部的景象。
帐篷里空间狭小,并排摆着两排茅草,每排茅草上放着五个草蒲团子。一望便知,这是十个人睡觉的地方。此时帐篷里空无一人,这些睡觉的茅草席上只稀稀拉拉摆着几个包袱。
老者指了指最末尾的两个草蒲团道:“西十九,五十,这便是你们睡觉的地方。身上若有什么衣物行李,便丢在这里吧。”
邓羌把自己的包袱丢在茅草席上,后来想想不对,又从包袱里掏出那封东海王的举荐信,揣在了怀里。别的东西都可以丢,唯独这封信可千万不能丢了。
而徐成则简单多了,首接整个人往茅草席上一躺。这个娃娃身无长物,一身破衣烂衫就是唯一的家当了。
老者在营帐中翻找一番,找出来两件破破烂烂的麻布军服,丢给他们:“穿上这身皮,你们便是兵了。”
邓羌接过军服,看见这衣服虽然破烂,但也是洗干净的,没有什么异味。他便脱下自己的麻衣,套上了军服。
徐成也换上军服。如此一看,两人倒有些兵卒的样子了。
老者又对他们说道:“若要屙屎屙尿,到寨门对面的茅厕去。若要喝水,自己去营寨外河水取。今日午饭己经放过了,你们便饿着等晚饭吧。每顿饭一个胡饼,多了没有。听懂了吗?”
邓羌与徐成皆点头道:“听懂了。”
老者道:“好了,没事便不要来烦我。”说着便要往门外走。
邓羌觉得不妥,连忙拦住老者,开口问道:“这位……前辈,不知如何称呼?”
老者指了指茅草席的最前方道:“我是西十一,是你们的什长,也就是十人队的队长。别叫什么老丈前辈的,记得叫什长!”
“诺!”邓羌记得军营规矩,朗声回答。
没想到这声诺吓了老什长一跳。他拍了拍邓羌肩膀道:“小伙子还知道答诺,以前在军伍里混过啊?省点力气吧,既是华族,来这里投军,便是混口饭吃。我还能不知道你们什么德行吗?不用装模作样的。”
邓羌有些尴尬,问道:“什长,你怎知道我们是华族?”
“你是不是傻?”老什长斥道,“来壬字营的,哪一个不是华族?你当这营队是怎么划分的?”
原来如此!邓羌恍然大悟。他继续问道:“那什长,咱们没有什么规矩吗?新兵不需要训练吗?”
“哦对对对,忘记跟你们说这一茬了。哎呀这年纪大了,记性便不好……”老什长转过身,对着邓羌与徐成说道,“你们二人需牢记,此处有两个规矩:其一,长官说的话要照做!对于你们二人来说,军营里所有人皆是你们的长官,尤其是我!听懂了吗?”
“诺!”邓羌习惯性的答诺。
这一次老什长没有制止他,反而盯着徐成道:“你呢?”
徐成依然躺在茅草席上,转头看着什长,又看看邓羌,才轻声答道:“诺。”
“小屁娃娃,真懂假懂啊?”老什长轻轻拍了拍徐成的脑袋。
邓羌问道:“什长,那第二个规矩呢?”
“这第二个规矩,就更简单了。”老什长抬头看着邓羌道,“那就是:不要招惹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