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算珠捏着那半页残纸回到房里,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她将算盘平放在案几上,指尖刚触到算珠,整副算盘便如活了般自动跳动起来。
最中间那串从未见过的数字组合突然清晰——"粮银三七,仓空十日"。
"原来如此。"她低笑一声,残页上的"子时粮船"与算盘的提示在脑海里拼出全貌。
南陵商帮表面在筹备秋粮收购,实则要借新粮未到、旧粮将尽的空窗期,垄断金陵城三个月的米市。
而他们的粮船,该是子时要进金陵码头。
天刚蒙蒙亮,林算珠便让人去请赵承安、钱掌柜和周伙计。
青石板院坝里,她端着茶盏看众人陆续到齐: "钱叔,您且看这个。"林算珠将残页推到钱掌柜面前,"南陵商帮的粮船子时到码头,可他们账上现银最多撑七日。"她指尖敲了敲算盘,"您上个月说他们接了织造局的五十匹蜀锦单子,可蜀锦行的王老板前儿还跟我抱怨,说南陵的订金拖了半月——这说明什么?"
钱掌柜的胖脸突然绷紧:"他们把本该付蜀锦的银子挪去囤粮了!"
"对。"林算珠从袖中摸出张纸,"所以咱们要做三件事:第一,周伙计混进码头,查清粮船具体数目和货主;第二,钱叔去跟蜀锦行放风,说咱们要以高出两成的价收蜀锦——南陵商帮最怕咱们截胡他们的织造局单子,必定分人去周旋;第三,赵公子带吴管家联络城南的米行、城北的粮栈,就说林记愿以市价九成收他们手里的陈粮。"
"林姑娘,这..."钱掌柜的帕子都快绞出水了,"要是南陵商帮反扑,咱们这小本生意可经不住——"
"钱叔,您当南陵商帮是铜墙铁壁?"林算珠突然笑了,"他们上个月刚吞了广源布庄,现在正西处押地契换银钱。
您想想,要是粮船到不了码头,他们囤粮的银子打了水漂,布庄的债又催得急,这时候再有人推一把..."她的算盘珠子"啪"地一响,"他们的墙,得塌。"
赵承安突然拍了下桌子:"我这就去联络张记米行的老张头!
那老头跟我爹是故交,肯定给面子。"他转身要走,又回头冲林算珠挤眼,"你昨日说的人情,我可记着了啊。"
周伙计蹦下石榴树,把果子往怀里一揣:"姑娘放心,码头的搬运工我熟得很,换身短打往那一站,保准没人认得出。"他晃了晃手里的铜钱,"再说了,买包瓜子就能套出话的事儿,简单。"
钱掌柜看着两人风风火火的背影,又看看林算珠笃定的眼神,终于咬了咬牙:"行!
林姑娘说怎么干,咱就怎么干!"
三日后的深夜,金陵码头灯火通明。
周伙计裹着件破棉袄,扛着麻包混在搬运工里,耳朵竖得比猫还尖。
"刘哥,今儿这船货可金贵着!"两个搬运工蹲在角落抽烟,"说是南陵商帮的,足足二十船白米,要是能按时送到仓库,咱们每人能多拿五文酒钱。"
"嘘——"另一个压低声音,"我听账房说,东家把布庄的地契都押给钱庄了,就等这批米涨了价好赎回来。
要是出岔子..."
周伙计扛着麻包经过,脚底故意一绊,麻包"咚"地砸在两人脚边。
他忙哈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弯腰时,袖中纸团己塞进砖缝——那上面记着"二十船白米,子时三刻到港,押地契换银"。
同一时刻,林算珠在阁楼里拨着算盘。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算珠上,那些数字像活了般游走:二十船米,按市价能卖五千两;南陵商帮欠钱庄的利银,七日后来收;蜀锦行的订金拖了十七天,王老板正急得跳脚...
"时机到了。"她合上算盘,对候在门外的丫鬟说,"去请钱掌柜来,就说蜀锦的事儿可以谈了。"
第二日,金陵城商市炸开了锅。
先是蜀锦行放出消息,说林记要以十二两一匹的价收蜀锦——比南陵商帮之前谈的十两足足高了两成。
南陵商帮的大掌柜急得首跺脚,忙派了三个伙计去跟王老板周旋,连原本守粮船的人手都调了两个过去。
与此同时,赵承安带着吴管家跑遍了城南城北。"林姑娘说了,陈粮也收,价儿给足。"吴管家拍着胸脯,"咱们不压秤,现银现货,绝不拖欠!"那些本就发愁陈粮卖不上价的米行老板眼睛一亮,纷纷把存粮往林记的仓库送。
子时三刻,二十艘粮船刚靠上码头,便见林记的伙计举着灯笼迎上来:"南陵商帮的货?
真巧,码头今日被咱们包了——昨夜刚跟官府签的文契,说是要清淤修岸,得七日才能用。"
南陵商帮的管事急红了眼:"你们这是强买强卖!"
"哪儿的话。"林记的伙计摊手,"要不您把货卸到别处?
可这金陵城的仓库,七成跟林记有交情。"他指了指远处,"剩下的三成,刚才被张记米行的人全包了。"
那管事踉跄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忙派人去钱庄——可等他赶到,钱庄的朝奉正摇着头:"您的地契抵押期快到了,利银得今日结清。"
"我有二十船米!"管事吼道。
"米?"朝奉瞥了他一眼,"方才林记的姑娘来说,下月米价要跌三成。
您这米要是现在卖,最多值三千两——可您欠的利银,是西千五。"
消息传到南陵商帮总舵时,大掌柜正跟蜀锦行的王老板拍桌子:"十二两一匹?
林记疯了?"
"疯没疯我不知道。"王老板晃着茶盏,"但林姑娘刚才差人来说,要是现在签合同,她愿意加半两。"他意味深长一笑,"您拖了我十七天订金,我这把老骨头可等不起。"
南陵商帮的人这才发现,他们派去盯粮船的人被调去了蜀锦行,盯蜀锦行的人被调去了码头,而原本该在仓库守着的伙计,早被周伙计用两吊钱买通,把存粮数目透了个干净。
林算珠站在阁楼里,看着下面乱糟糟的商市,嘴角勾起一抹笑。
她的算盘安静地躺在案几上,那些扭曲的数字终于归位,最中间的算珠泛着温润的光——"稳"字在烛火下若隐若现。
可就在她以为大局将定时,街头突然传来喧哗。
"听说了吗?林记收的陈粮里掺了沙子!"
"可不是?
张记米行的老张头昨儿还说林姑娘讲信用,今儿就被人堵在门口骂,说米里有石子硌了牙!"
"还有蜀锦行的王老板,今早有人看见他跟林记的伙计吵架,说定金给少了要反悔!"
林算珠的算盘突然剧烈震动。
她掀开窗纸往下看,只见几个泼皮正举着掺了沙子的米袋,在林记门前哭闹。
人群里,一个灰衣人一闪而过——那是南陵商帮二掌柜的贴身随从。
"好个借刀杀人。"她捏紧算盘,眼里闪过冷光。
指尖划过算珠时,突然触到最下面那颗"稳"字,心跳渐渐平复。
她转身对丫鬟说:"去请苏酥姑娘来——就说需要她的'甜汤'。"又对另一个随从道:"把这月收粮的账本和验米的记录全搬来,再去请城南的孙牙婆、城北的李媒婆,就说林记请她们吃茶。"
月光再次爬上窗棂时,林记门前的人群突然静了。
苏酥端着个青瓷碗挤进来,碗里飘着甜津津的桂花香:"各位尝尝这汤——米是从林记仓库现取的,我加了点甘草,去去火气。"
泼皮们喝了两口,面面相觑——汤里只有米香,半粒沙子都没。
"各位要看账本?"林算珠捧着一摞账本站在台阶上,"收粮那日,周伙计验米,钱掌柜过秤,吴管家记档,连张记米行的老张头都签了字。"她翻开一页,"这是孙牙婆的证人画押,这是李媒婆的——她们可都看着咱们筛了三遍米。"
人群里突然响起嗤笑:"那蜀锦的事儿怎么说?"
"蜀锦的合同在这儿。"林算珠又抽出一张纸,"王老板亲自盖了章,吴管家去官府备了案。"她看向人群中的灰衣人,"倒是这位小哥,我记得南陵商帮的二掌柜最爱穿灰绸子,您这鞋上的泥,跟南陵仓库后巷的红土可真像。"
灰衣人脸色骤变,转身要跑,却被赵承安带人拦住。
赵承安揪着他的衣领晃了晃:"说!
是谁让你来造谣的?"
那随从腿一软,全招了。
人群里响起嘘声,几个刚才跟着起哄的人忙缩着脖子溜走。
林算珠望着渐渐散去的人群,袖中算盘终于安静下来。
她摸出赵承安送的翡翠耳环,在月光下看了看,又收进匣里——这人情,看来要晚些还了。
远处传来更鼓声,她望着南陵商帮的方向,眼里闪过一丝锐光。
算盘上那个扭曲的数字组合再次浮现,但这次,她看清了最深处的几个字——"侯府暗线"。
原来,这商战背后,还有更大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