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过中天，林算珠踩着青石板回到"瑞丰行"后院时，算盘珠子在袖中轻轻晃动。
方才在街头当众揭穿南陵商帮的造谣者，虽解了燃眉之急，可她知道这不过是第一波攻势。
"珠珠，吴叔煮了姜茶。"赵承安抱着个红泥小炉迎上来，月光在他腰间玉佩上折射出暖光，"方才你在人群里说话时，我瞧见你手都攥白了——可别硬撑。"
林算珠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这才觉出后颈凉飕飕的。
她拨了拨算盘，珠子"咔嗒"作响："方才那灰衣人招了是南陵三掌柜指使，可我总觉得......"她顿了顿，将算盘往桌上一搁，"承安，去把钱掌柜和周伙计叫来，我有话要商量。"
半柱香后，账房里围了西人。
钱掌柜搓着皴裂的手，灯笼光映得他额头油光发亮："林姑娘，今日那谣言传得邪乎，说是咱们瑞丰行拿次等蜀锦充好，可咱们的货单、官府备案都齐全......"
"齐是齐，可百姓要的不是账本，是底气。"林算珠抽出一叠纸拍在桌上，正是今日当众展示的合同副本，"周伙计，你天亮就去城里所有茶楼、米市转一圈，把谣言是从哪家铺子、哪个茶摊传出来的，记清楚来源和传播路径。"
周伙计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子，生得精瘦，闻言眼睛一亮："姑娘放心，小的扮成卖糖人的，保准能套出话来！"
"钱掌柜。"林算珠转向缩着脖子的老掌柜，"明日起，在咱们所有店铺门口支个木牌，把近三个月的交易凭证、客户写的'货真价实'的红纸条都贴上去。
要挑那字迹最粗的，让路过的百姓踮脚就能看清楚。"
钱掌柜有些犹豫："这......会不会显得咱们急着自证？"
"急？"林算珠指尖敲了敲算盘，"今日那谣言能在半个时辰里从西市传到东市，说明有人花钱雇了托儿。
咱们若不把底气亮出来，明日就该传'瑞丰行连凭证都不敢示人'了。"她翻开算盘，珠串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泛着冷光，"我算过，谣言影响最大的是城南米商和城北布庄的客户，这两处的店铺要多贴两排凭证。"
钱掌柜抚着胡子点头："姑娘这算盘珠子，比秤砣还准。"
"承安，你带吴管家去联络城南的米行刘老板、城北的布庄陈娘子。"林算珠又转向赵承安，"就说瑞丰行愿以市价九成的价码，给他们留三个月的蜀锦配额——但有个条件，让他们在自家铺子里提一句'瑞丰行的货，咱们用了十年没出过差池'。"
赵承安挑眉："你这是拿真金白银换口碑？"
"谣言是刀，口碑是盾。"林算珠将算盘一合，"咱们明着吃亏，实则把小商帮绑上咱们的船——他们替咱们说话，比咱们自己喊十句都有用。"
次日未时，周伙计的破草帽扣在脑袋上，挑着糖人担子晃进西市茶楼。
他往柜台一靠，摸出个铜子儿敲了敲："掌柜的，来碗茶。"眼睛却扫过角落里三个嚼舌根的汉子——其中一个他昨日在南陵商帮门口见过。
"听说瑞丰行那蜀锦，织的是断头线？"
"嘘！
我表舅在瑞丰行当杂役，说他们库房里堆的都是次品......"
周伙计蹲到他们桌下，装模作样捡糖人，耳朵竖得比猫还尖。
待那三人散去，他用草棍在糖人上画了三个圈——这是和林算珠约好的暗号：三个源头，南陵商帮附近的茶楼、米市、成衣铺。
申时，瑞丰行各铺门口的木牌支了起来。
钱掌柜搬着个红漆木匣，将一叠叠盖着朱印的货单、染坊写的"色泽匀净"的谢帖、甚至有位老夫人写的"给孙女儿做婚服，比十年前还好"的信，整整齐齐贴成两排。
路过的百姓踮脚看了，纷纷点头："到底是二十年的老字号，这凭证比城墙还厚。"
与此同时，赵承安带着吴管家进了城南米行。
刘老板摸着八字胡看配额单，眼睛亮了："九成市价？
林姑娘这是拿真金白银买信誉啊！"他一拍桌子，"明儿我就让伙计在米袋上贴'瑞丰行蜀锦裹米，防潮又体面'的纸条！"
三日后，林算珠在账房翻着新收的信。
城南米行送了两坛黄酒，城北布庄捎来匹湖蓝锦缎，连平日里最挑剔的绣娘坊都递了话："瑞丰行的蜀锦，我们用着放心。"
"姑娘，周伙计回来了！"小丫鬟掀开门帘，周伙计灰头土脸地冲进来，怀里紧抱着个油布包。
"如何？"林算珠放下茶盏。
周伙计抹了把脸上的泥，从油布里抽出张泛黄的信纸："南陵商帮的三掌柜写的，让手下人'往死里传瑞丰行的谣言，坏了他们的秋茶生意'。
这信是从他们后院的灶灰里扒出来的，小的扮成收泔水的，用半吊钱买通了做饭的老张头......"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吴管家撞开门，额角渗着汗："不好了！
南陵商帮的护院在追周伙计！
他们方才在巷子里堵人，说周伙计是贼！"
林算珠霍然起身，算盘"啪"地砸在桌上。
她盯着周伙计怀里的信，又看向窗外渐起的嘈杂人声，指尖无意识地着算盘边缘——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
"周伙计，把信藏到房梁的暗格里。"她突然开口，声音冷静得像淬了冰，"吴叔，去前院喊十个伙计，就说有地痞闹事。
承安......"她转头看向赵承安，眼底闪过锐光，"跟我去会会南陵商帮的护院。"
院外传来木棍撞门的声响，混着粗哑的叫骂："把那小贼交出来！"
林算珠摸出袖中算盘，珠子在掌心硌出红印。
她望着房梁上的暗格，那里藏着能掀翻南陵商帮的证据，也藏着周伙计的命。
"让他们进来。"她突然笑了，算盘珠子在指尖转出银亮的光，"我倒要看看，他们敢在大胤的地界上，抢瑞丰行的人。"
话音刚落，院门"轰"地被撞开。
十几个提着木棍的护院冲进来，为首的络腮胡一眼瞧见周伙计，挥着棍子就扑过来："小杂种，敢偷我们商帮的东西......"
"且慢！"林算珠踏前一步，算盘往桌上一磕，"吴管家，去把官府的王捕头请来。
就说瑞丰行遭了抢，要请官差来断个公道。"她转向络腮胡，眉梢微挑，"这位大哥，你们南陵商帮的人，跑到瑞丰行的地盘上打人，莫不是嫌官府的板子不够疼？"
络腮胡的棍子悬在半空，额角渗出冷汗。
他身后的护院们面面相觑——瑞丰行和官府的关系，整个金陵城都知道。
"走！"络腮胡狠狠瞪了周伙计一眼，带着人退到院门口，"小贼，你给我等着！"
人群散去后，林算珠摸出帕子给周伙计擦脸，却见他攥着衣角首发抖："姑娘，他们......他们方才在巷子里说，要抓活的......"
"别怕。"林算珠将算盘塞进他手里，"这算盘跟了我十年，算过二十万两银子的账。
你拿着它，比拿刀还管用。"她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声音轻得像叹息，"只是苦了你，要接着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姑娘！"周伙计突然挺首腰板，"我娘临终前说，跟着心善的主家，就是死了也值。
您救过我娘的命，这算什么？"
林算珠眼眶一热，正要说什么，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个穿青衫的小子翻身下马，塞给吴管家一封信就跑。
吴管家拆开信，脸色骤变："姑娘，周伙计被南陵的人盯上了！
他们在城西破庙设了埋伏......"
林算珠的算盘"当啷"掉在地上。
她捡起算盘，指腹擦过被周伙计攥得温热的珠子，眼底翻涌着暗潮。
"备马。"她对赵承安说，"把咱们的暗卫都叫上。"又转头对周伙计笑了笑，"别怕，我算过——今晚的月亮，会帮咱们照路。"
夜色渐浓，瑞丰行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林算珠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望着城南方向，算盘珠子在袖中轻轻跳动，这次的数字里，除了"侯府暗线"，还多了几个血一样红的字——
"破局，在此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