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算珠捏着那封带泥的信,指节因用力泛白。
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像极了前日地牢里铁链拖地的声音。
她想起阿牛递信时,馄饨担铜铃被冻得发涩的轻响——那是陈铁教徒弟的暗号,只有紧要事才会用左手写信。
"都来了。"苏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算珠抬头,见陆明渊裹着玄色大氅立在檐下,雪花落在他肩头,像撒了层碎银;顾三郎歪靠在门框上,手里攥着枚盐帮的象牙腰牌,靴底还沾着未擦净的泥点;陈铁则站在最后,腰间的虎头镖囊随着呼吸轻晃。
"青竹园。"林算珠将信纸摊在桌上,红笔圈住的位置被烛火映得发亮,"安王的别庄,前晚那孩子说的'红灯笼',黑衣人提的'蛇吞月',还有幽影的货——"她的算盘在掌心敲出脆响,"都该在这园子里碰头。"
陆明渊上前一步,指腹划过地图边缘的褶皱:"卯时换防,我让暗卫查过,青竹园外围有三十个守卫,每两刻换班。"他抬眼时,眼尾的红痣像被雪水浸过的朱砂,"但信里说'黄雀在后',可能不止安王的人。"
顾三郎突然嗤笑一声,腰牌"啪"地拍在桌上:"管他是蛇是雀,老子盐帮的船能趟过黑水河,还怕个破庄子?"他扯下围脖甩在椅背上,露出颈间半枚青铜虎符,"我让义庄的伙计在城南放了消息,说林姑娘要去西市采办年货——"他冲林算珠挤挤眼,"明早卯时三刻,城西的米行该有场'意外'失火,够他们忙活的。"
苏酥从食盒里摸出个青瓷瓶,拔开塞子,药香混着雪气漫开:"我调了'掩息散',涂在人中能避嗅。"她沾了点药膏抹在自己腕间,抬头时圆眼睛弯成月牙,"不过要是遇上毒烟,你怀里的避毒珠可得借我。"
林算珠的手指在算盘上快速拨过,珠串碰撞声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三个月前她刚穿书时,连拨算盘都手抖,如今却要带着这几人趟虎穴——可谁让她是"算无遗策"呢?
她低头将算盘收进锦囊,抬头时眼底己淬了把刀:"子时出城,走北坡的野路。
顾三郎扮马夫,苏酥坐马车里装病,我和陆公子骑马跟在后头。"
雪越下越急,西人裹着厚重的斗篷出了城门。
林算珠望着城楼上摇晃的灯笼,想起前晚黑衣人说的"月"——大胤的月,该是皇家的月,可安王要吞的,究竟是龙椅,还是更见不得光的东西?
青竹园的影子在雪幕里渐渐清晰。
林算珠拉紧缰绳,马鼻喷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
她摸出怀里的小铜人,这是用"算无遗策"推算出的守卫路线:东墙第三棵松树后有个缺口,换班的守卫会在丑时一刻去偏厅喝热酒,前后有半柱香的空当。
"跟紧。"陆明渊的声音裹着寒气钻进耳朵。
他的剑鞘轻轻碰了碰林算珠的马腹,两人借着松树的阴影摸到东墙下。
顾三郎的马车"吱呀"停在百米外的土坡后,苏酥掀起车帘露出半张脸,指尖快速比了个"三"——那是毒术门的暗号:安全。
缺口比林算珠算的窄些,她侧身挤进去时,棉袍擦过带刺的藤条,火辣辣的疼。
陆明渊的手掌覆在她后背上,像块暖玉:"当心。"
地下密室的入口藏在假山的莲花座下。
林算珠摸着石缝里的青苔,数到第七块凸石时,听见"咔嗒"一声轻响。
顾三郎举着火折子凑过来,火光映得墙上的蛇形图腾泛着冷光:"幽影的标记,和我在黑市见过的一样。"
密室里整整齐齐码着十口樟木箱。
林算珠掀开第一口,泛黄的账册上密密麻麻记着:"三月,送粮五百石至漠北;五月,银锭三千两经海路转西疆......"最底下压着封密信,边角盖着安王私印:"待幽影取了镇北军布防图,本王许你半壁盐引。"
"找到了。"苏酥的声音带着颤音。
她捧着一叠信纸转过来,纸页上的血手印还未干透,"这是被幽影灭口的商队记录,连我师父的名字都在上面......"
"砰!"
头顶传来重物坠落的闷响。
林算珠抬头,见密室入口的石盖正在缓缓闭合,缝隙里漏进的雪光越来越细。
顾三郎冲过去推石盖,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他奶奶的,机关触发了!"
"退到墙角!"陆明渊抽出佩剑,剑尖挑开墙上的暗格,露出个刻满星图的青铜盘,"这是九曜锁,需要对应时辰的星位。"
林算珠的算盘在掌心转得飞快。
她盯着青铜盘上的二十八星宿,突然想起前晚算的星象:丑时三刻,天枢星正对着艮位。
她抓起桌上的铜钱抛向空中,六枚铜钱落地时排成北斗形状——"艮位,天枢,摇光!"
青铜盘发出"嗡"的震颤,石盖的闭合速度慢了下来。
林算珠扑到盘前,指尖按在摇光星位,指甲缝里渗出血:"转!"
"咔——"
石盖停在半人高的位置。
顾三郎拽着苏酥往外冲,陆明渊护在林算珠身侧。
可就在他们跨出密室的瞬间,院外传来刀剑相撞的脆响。
林算珠转头,见二十多个黑衣人举着火把围住假山,为首的刀疤男摸着腰间的蛇纹令牌冷笑:"瓮中捉鳖,倒省得老子搜了。"
"走!"顾三郎突然反手推了林算珠一把。
他抽出腰间的短刀,痞笑里带着血味:"老子当年在盐帮码头扛过三十个泼皮,这些虾兵蟹将——"他旋身砍倒两个黑衣人,"还不够塞牙缝!"
陆明渊的剑划出冷光,转身就要往回冲。
林算珠死死攥住他的衣袖:"顾三郎要断后!"她声音发颤,却捏紧了怀里的避毒珠,"苏酥,去东边的竹林布毒雾阵!
我...我帮你挡着!"
苏酥的指尖在林算珠腕间一掐:"把避毒珠含在嘴里!"她转身时,发间的金簪闪过冷芒,"这些杂碎,老娘用'七日醉'送他们上路!"
毒雾腾起的瞬间,林算珠看见顾三郎的短刀砍进敌人胸口,血花溅在他脸上,像开了朵红梅。
陆明渊的剑刺中刀疤男的肩膀,那人惨叫着后退,却仍挥刀朝顾三郎的后背劈去——
"小心!"林算珠喊出声时,避毒珠己滑进喉咙。
她眼前突然发黑,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
恍惚间,她看见陆明渊扑过去推开顾三郎,自己却被刀划开了左臂;看见苏酥的毒雾里,黑衣人一个接一个栽倒;看见顾三郎抹了把脸上的血,冲她扯出个歪笑:"林姑娘,你欠老子一顿狮子头......"
雪还在下。
林算珠感觉有双温暖的手托住她的腰,是陆明渊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算珠?
算珠!"她想抬头,却只能看见他染红的大氅,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再睁眼时,她听见药罐咕嘟冒泡的声音。
迷迷糊糊中,有银针刺入她的虎口,苏酥的声音带着鼻音:"毒入心脉了,得用梅花针逼......"
"稳住。"另一只手覆在她额头,是陆明渊的温度,"我在。"
林算珠想说话,却又沉入黑暗。
最后一个念头是:那箱账册,该让安王的蛇,尝尝被吞的滋味了。
义庄的偏房里,烛火在风里摇晃。
苏酥将最后一枚银针扎进林算珠的百会穴,额角的汗滴落在青石板上。
陆明渊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从密室带出的账册,封皮上的蛇形图腾被血浸透,在火光里泛着妖异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