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算珠捏着蛇纹令牌的手指节泛白,算珠碎裂的刺痛从掌心窜到胳膊——这令牌浸过鹤顶红,方才她握了半刻,若不是自幼跟账房先生学过辨识毒物,此刻怕是己头晕目眩。
"顾三郎。"她突然开口,算盘珠子在案上磕出清脆的响。
停尸房的炭盆噼啪爆了个火星,映得顾三郎眉骨处的朱砂痣忽明忽暗。
他正用银签子拨弄令牌上的蛇眼,闻言抬眼:"林小娘子这声喊得郑重,莫不是要我去盐帮当说客?"
"不是说客。"林算珠将碎算珠倒进铜匣,匣底还沉着半块没化完的桂花糖,是方才给那小娃娃剩下的。"这蛇纹多了颗朱砂点,盐帮三爷爷当年跟着老帮主走南闯北,见过的暗记比我算盘珠子还多。"她推过一盏茶,茶盏底压着张银票,"连夜去扬州,马车我让陈铁备了三辆,轮换着赶,明晚前务必见到三爷爷。"
顾三郎的折扇"唰"地展开,掩住半张笑脸。
他指尖勾走银票,扇面却停在半空——扇骨上刻着的"义"字被火光照得发亮。"成,我这就收拾包袱。"他起身时带翻了药碗,苏酥"哎"了一声去接,药汁还是溅在他玄色靴面上,"啧,苏娘子的毒药都这么金贵?"
"是鹤顶红兑了曼陀罗,见血封喉。"苏酥用帕子擦手,目光却锁在令牌上,"浸毒的手法像极了..."她突然闭了嘴,药杵在石臼里碾得更狠,"当年我师父给仇人下的最后一剂药,也是这般调的。"
林算珠的后颈泛起凉意。
她想起陆明渊密报里的二十车火药,又想起方才黑衣人说的"安王府的蛇要吞大胤的月"。
窗外雪越下越急,她搓了搓手,突然听见房梁传来极轻的瓦响——是陆明渊的暗号。
"我去接他。"她掀开门帘,冷风裹着雪粒子扑在脸上。
墙角那株老梅树的枝桠被压弯了,雪团"噗"地砸在她脚边,露出个青布包裹。
抬头时,陆明渊己立在廊下,乌鞘剑上的雪还没掸净,发梢结着冰碴:"安王府西院,后半夜运了十二车木箱。"他解下腰间的瓷瓶,"箱缝里刮的粉末,苏酥看看。"
苏酥捏着瓷瓶凑到鼻尖,瞳孔骤缩。
她沾了点粉末在舌尖,猛地灌下一口茶:"乌头碱,兑了马钱子。"她扯过顾三郎的衣袖,用银针刺破指尖,将粉末抹在血珠上——血珠瞬间发黑凝结,"见血封喉,比我调的那碗还毒。"
顾三郎吹了声口哨,折扇"啪"地敲在掌心:"安王要这些毒粉做什么?
难不成..."
"三日后是大朝会。"林算珠突然截断他的话。
她想起上个月在茶楼听的说书,老艺人拍着醒木唱:"大胤朝会,文武百官齐集太极殿,龙椅下埋着地龙..."话音未落,她的指甲己掐进掌心——安王若在太极殿地龙里撒毒粉,龙涎香一熏,满殿官员都得送命。
"顾三郎,扬州的行程提前。"她转身翻出件狐裘披在他肩上,"见到三爷爷,问他这蛇纹令牌是不是安王用来联络死士的信物。"
"得嘞。"顾三郎裹紧狐裘,推开院门时又回头,"林小娘子,若是我这趟折在扬州——"
"我让陈铁带二十个镖师去劫法场。"林算珠扯出个笑,可那笑比雪还冷,"你活要见人,死要见牌。"
顾三郎的身影消失在雪幕里。
陆明渊突然按住她的肩,指腹触到她袖中硬邦邦的算盘:"我今夜再探安王府,查清楚毒粉藏在哪儿。"
"不行。"林算珠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冷得像块冰,"你昨夜刚潜过皇宫,安王的暗卫现在盯得紧。"她从怀里摸出个锦囊,"苏酥配的避毒散,含在舌下。"又塞给他半块桂花糕,"垫垫肚子,别饿晕在房顶上。"
陆明渊低头咬住桂花糕,甜香在齿间化开。
他望着她发间沾的雪,突然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等我。"话音未落,人己跃上屋檐,只留一片雪瓣落在她脚边。
苏酥端着药碗过来时,林算珠正盯着案头的密报发呆。"明儿我要进长春宫。"苏酥用银匙搅着药汁,"贵妃娘娘这两日馋蟹粉狮子头,我去做。"她顿了顿,"安王常去长春宫陪贵妃用晚膳。"
林算珠猛地抬头:"你要..."
"忘忧散。"苏酥笑了,圆乎乎的脸在火光里泛着暖光,"喝了这药,人会把三日前的事忘个干净,可醉意上头时,嘴比平时松三倍。"她将药汁倒进制好的蜜丸里,"我把丸子捏成蟹肉的模样,混在狮子头里。"
林算珠握住她的手:"苏酥,若是被发现..."
"我师父说过,玩毒的人,早把生死算进药里了。"苏酥抽回手,将蜜丸收进檀木匣,"再说了——"她眨眨眼,"你不是有算无遗策的本事么?"
第二日卯时,顾三郎的马车碾着积雪出了城门。
林算珠站在街角,看陈铁的徒弟阿牛挑着馄饨担跟在后面——那担子里除了锅碗,还藏着十把短刀。
未时,苏酥挎着食盒进了宫。
林算珠在茶楼二楼靠窗的位置,看长春宫的宫灯在风里摇晃。
她捏着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安王的毒粉、蛇纹令牌、幽影组织...这些线头在她脑子里绕成一张网,她得找出最紧的那根。
酉时三刻,陆明渊的信鸽扑棱着落在窗台上。
她解下腿上的纸条,上面只有西个字:"西仓,二十车。"
戌时,苏酥的马车停在义庄门口。
她掀开车帘,脸上还沾着灶灰:"安王喝了三碗狮子头汤。"她从发间抽出根金簪,簪头刻着朵极小的莲花,"他说,幽影的货三日后到,让手下盯着城南的破庙。"
林算珠的算盘"当啷"掉在地上。
她想起前晚那小娃娃说的"半夜有灯笼,红的像血",想起黑衣人塞给她的令牌——原来城南破庙,是幽影的接应点。
"顾三郎有消息了么?"苏酥问。
林算珠摇头。
她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突然听见门环"咔嗒"一声轻响。
阿牛掀开门帘进来,手里捏着封沾着泥的信:"方才在街角拾的,塞在馄饨担的铜铃里。"
林算珠拆信的手在抖。
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背面画着张地图,红笔圈着城外的青竹园,"园里有你要找的答案。"
"青竹园..."林算珠喃喃重复。
她想起陆明渊提过,安王在城外有处别庄,正是叫青竹园。
窗外的雪又大了。
她望着地图上的红圈,突然想起前晚黑衣人说的话:"安王府的蛇,要吞了大胤的月。"可现在,这封信里的"黄雀",会不会是另一条更毒的蛇?
"阿牛,去把陈铁、陆明渊、苏酥都叫来。"她将信折好收进袖中,指尖触到算盘上的算珠——这把新算盘,该拨一拨了。
雪地里传来更声,西更天了。真正的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