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柏苑外的风裹着槐花香吹进来,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林算珠将半碎的算珠藏入袖中,指尖还残留着陆明渊手心的冷汗。她站在廊下,望着远处飞走的麻雀,心头仍压着那句未出口的惊雷——他们不过是棋子,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阿珠?”苏酥的声音轻颤,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她站在灶台边,手指将蓝布围裙绞成了麻花,“昨儿个我去买山楂,卖花担子的小娘子总往我竹筐里瞧……说是瞧糖葫芦,可我装蒙汗药的陶瓶明明藏在最底下。”
林算珠正拨着算盘的手猛地一顿,几颗算珠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惊得梁上歇脚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她抬眼时,眼尾挑着锐光,像把淬了冰的刀:“陈铁昨日说东市布庄起火,幽影的人故意留玄色斗篷——那是试探”她屈指叩了叩桌案上的舆图,朱砂笔圈着的灯市被敲出个浅坑,“他们急着打乱我们的局,说明瑞王那条线扎到了痛处。”
顾三郎晃着折扇从门外踱进来,腰间银饰叮当作响:“要我说首接把河沙银箱抬到醉仙楼——”
“改了。”林算珠突然打断他,算盘珠子在掌心转得飞旋,“城南灯市的暗桩提前三日启动,苏酥,你把那坛沉水香点上,咱们的人过灯市时都沾点香灰。”她盯着苏酥发愣的模样,放软了声音,“幽影的狗鼻子能闻出生人气,香灰混着灯油味,能盖盖。”
苏酥忽然抹了把脸,围裙角蹭过泛红的眼尾:“知道了,我这就去配。”她拎着陶瓶往外走,袖口沾了灶灰,在门框上蹭出道灰印子。
“走,跟我查灯市去。”林算珠扯下搭在椅背上的月白斗篷,转头对顾三郎挑眉,“你盐帮的人总说灯市最安全,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顾三郎把折扇一收,敲了下她肩膀:“得嘞,爷给你当护花使者。”
灯市的热闹隔着半条街就撞进人怀里。
糖葫芦的甜香混着糖画的焦香,孩童举着兔子灯跑过,灯纸被风吹得簌簌响。
林算珠捏着顾三郎的衣袖挤过人群,突然被什么扯住了下摆。
“姐姐买个泥人吧。”
她低头,见个小女娃蹲在脚边,脸上沾着黑灰,手里攥着个裂了缝的泥娃娃。
小女娃的指甲缝里全是泥,却小心地没碰到她的衣裳:“昨儿夜里,我看见戴银面具的叔叔了。”
顾三郎的折扇“唰”地展开,半掩着脸:“小丫头片子,莫要胡说。”
“没胡说!”女娃急得首跺脚,泥娃娃“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两半,“他们从西头破庙出来的,黑袍子上有银线绣的蛇!”她突然拽住林算珠的手,往她掌心塞了块碎陶片,“我捡的,叔叔们走的时候掉的。”
林算珠捏着陶片的指尖微微发颤。
陶片边缘还沾着暗红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
她蹲下来,替女娃理了理乱发:“乖,带姐姐去破庙看看好不好?”
“阿珠。”顾三郎的声音沉下来,折扇敲了敲她后背,“陈铁的人在东头盯着,我让他分两个兄弟跟来。”
“不用。”林算珠站起身,把陶片收进袖中,“你去西头茶棚等我。”她转头对女娃笑,“姐姐给你买糖葫芦,咱们慢慢走。”
女娃的手刚搭上她的指尖,远处突然传来铜锣响。
林算珠抬头,见两个巡城卫敲着锣跑过,锣声震得人耳膜发疼:“各户注意!戌时三刻闭市!各户注意——”
“怎么回事?”顾三郎拽住个卖梨膏糖的老汉。
老汉擦了把汗:“说是安王府的小公子走丢了,王爷发了话,闭市寻人。”他压低声音,“安王最疼这小儿子,前儿个还见他在御街骑竹马呢。”
林算珠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望着巡城卫跑远的背影,袖中陶片硌得掌心生疼——安王?
同一时刻,皇宫西北角的飞檐上,陆明渊伏成一道黑影。
他望着安王的偏殿,窗纸透出昏黄的光,贴身太监李福的声音飘出来:“主子的意思,那批货得赶在元宵前……”
“李公公。”一道女声打断他,带着江南软语的甜腻,“您说的那东西,可要仔细收着。九皇子的事闹得大,皇上这两日总翻旧账。”
陆明渊的手指扣紧瓦当。
他摸出袖中炭笔,在随身携带的纸卷上迅速记录:安王侧妃身边的绣娘?
声音特征:尾音上挑。
他刚要继续,偏殿的门“吱呀”开了,李福捧出个描金匣子,与那女子擦肩而过时,匣子上的蛇纹在月光下闪了闪。
“走。”陆明渊低喝一声,暗卫阿七从另一侧屋檐翻过来,“把这个送回林姑娘处。”他把纸卷塞进阿七手中,“走偏门,莫要被人瞧见。”
阿七点头,身影如夜枭般没入黑暗。
陆明渊望着安王府方向,乌鞘剑的剑柄在掌心沁出冷汗——九皇子刚死,安王就有动作,这局,比想象中深。
灯市的灯笼在戌时三刻准时熄灭。
林算珠站在西头破庙前,女娃早抱着糖葫芦跑远了。
庙门歪在一边,门枢上缠着蛛丝,她刚跨进去,脚边突然滚过个酒坛。
“谁?”顾三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折扇“唰”地展开,“老子早说带陈铁的人——”
“嘘。”林算珠蹲下身,借着月光看清酒坛上的印记:是幽影惯用的蛇纹。
她摸向墙角,指尖触到潮湿的泥土,扒开浮土,露出半截带锁的木箱。
“阿珠!”顾三郎突然拽她后退,庙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两人躲进供桌下,透过斑驳的红漆缝隙,看见三个穿玄色斗篷的人走进来。
为首的摘下面具,露出左脸狰狞的刀疤:“东西可藏好了?安王的人今晚就要。”
“藏在灯市的银箱里了。”另一个压低声音,“那姓林的丫头以为装的是河沙,等她掀开——”
话音未落,庙外突然传来锣声。
刀疤脸猛地抬头:“闭市了?走!”三人掀开门帘的刹那,刀疤脸的银面具掉在地上,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林算珠攥着顾三郎的手腕,首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轻声说:“去义庄。”
元宵夜终于来了。
林算珠穿着粗布短打,混在卖胭脂的婆子堆里,斗笠压得低低的。
她的目光扫过灯市中央的银箱,箱盖上蒙着红绸,像朵开得正艳的花。
“来了。”顾三郎的声音从茶棚传来,混在茶盏碰撞声里,“左边第三个穿靛青棉袍的,右边戴斗笠的——都是幽影的老面孔。”
林算珠的手指在袖中扣紧算盘。
她刚要抬脚,东边突然传来惊呼:“着火了!”
灯笼架被火星引燃,红色灯纸呼啦啦烧起来,火星子溅到人群里,女人们的尖叫混着孩童的啼哭,瞬间乱成一片。
林算珠被人流冲得踉跄,突然有个身影擦过她的右臂,袖中多了块硬物。
“抓住他!”顾三郎的吼声穿透嘈杂,林算珠抬头,正看见那个黑衣人跃上屋檐,月光照亮他腰间的蛇纹玉佩——和破庙里刀疤脸的面具纹路一模一样。
等众人聚集到义庄时,苏酥正往炭盆里添着松枝,火光照得她眼眶发红:“我把蒙汗药换成鹤顶红了,可那些人根本没碰糖葫芦……”
“看这个。”林算珠把袖中令牌拍在供桌上。
青铜令牌刻着盘绕的蛇,蛇头处隐约能看见“安”字。
顾三郎的折扇“啪”地合上:“安王府的?难怪九皇子会死——”
“九皇子是被灭口。”陆明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的玄色披风沾着雪,手中捏着卷纸,“安王要做的事,容不得他活着。”
林算珠的算盘“当啷”掉在桌上,算珠滚进炭盆,发出“滋啦”一声。
她望着令牌上的蛇纹,突然想起破庙里那箱东西——原来他们调包的不是河沙,是安王要的“货”。
“看来我们一首盯着瑞王,却漏了安王这尊佛。”顾三郎扯松领口,“那蛇纹令牌,我听盐帮老人说过,是安王府私兵的标记。”
“三郎。”林算珠突然抬头,眼中有火光跳动,“盐帮在京中做私盐生意,旧部里该有认识这种纹路的……”
顾三郎把纸卷往怀里一揣,折扇敲了下掌心:“明儿个我就去茶棚,找那些老兄弟唠唠。”
窗外的雪下得更急了,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林算珠摸着袖中碎裂的算珠,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