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前的风卷着槐叶掠过林算珠鬓角,她望着金吾卫押着萧统领的背影,耳中还响着刚才早朝时朝臣们倒抽冷气的声音。
指节被陆明渊攥得发暖,可她后颈却浮起一层凉意——萧统领不过是枚棋子,棋盘上那只翻云覆雨的手,至今还藏在迷雾里。
"阿珠。"陆明渊低唤,拇指轻轻她手背的薄茧,"在想什么?"
林算珠回神,看见他眼底的关切,喉间突然发紧。
三日前夜宴上,她躲在偏殿听着外面的喊杀声,以为自己要像原主那样死在阴谋里;三日后的此刻,她却站在离皇权最近的地方,把权倾一时的羽林卫统领拉下马。
可这不是终点,她清楚得很——那日在萧统领书房翻出的密信里,有半页被撕碎的残纸,上面写着"九弟"二字。
大胤皇室中,能让瑞王称"九弟"的,只有那位被先帝圈禁在青柏苑二十年的...
"幽影"的根,比她算的更深。
"我要见皇上。"她突然开口,掌心沁出薄汗,"单独见。"
陆明渊的手顿了顿,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乌鞘剑。
他没问为什么,只垂眸看了眼她发间那支褪色的银簪——那是她亡父留下的唯一遗物,"卯正三刻,御花园的西暖阁。
我让暗卫清了路。"
林算珠仰头看他,晨光穿过飞檐落在他眉峰,将那抹冷硬的轮廓柔成了温色。
她忽然想起昨夜他替她包扎被火药灼伤的指尖时,也是这样的目光,"你总替我周全。"
"应该的。"他耳尖微烫,松开手整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回府换身素色衣裳。
皇上最厌奢靡,你戴那支翡翠步摇,他能多看你三刻钟。"
林算珠被逗得笑出声,可转过街角时,笑意又慢慢敛了。
她让车夫绕去义庄,顾三郎正蹲在门槛上啃糖葫芦,见她来,把签子往旁边纸人怀里一插:"昨儿夜里收了具尸体,喉骨碎得跟渣似的。"他掀开门帘,露出停尸床上盖着白布的尸体,"指甲缝里有金粉,跟瑞王府库房的金漆一个色。"
林算珠掀开白布一角,死者脖颈处有道淡紫色勒痕,是丝绦绞的。
她摸出算盘拨了两下,"瑞王在灭口。"
"聪明。"顾三郎叼着糖葫芦含糊道,"所以你今儿要去捅马蜂窝?"
"不是捅。"林算珠将算盘收进袖中,"是要让马蜂自己撞上来。"
回到林府时,苏酥正蹲在厨房门口剁辣椒,见她进来,用沾着蒜末的手抹了把汗:"明渊让我给你备了鹅黄褙子,说皇上爱瞧素净颜色。"她压低声音,"我在你鞋底塞了鹤顶红粉,要是那老匹夫敢动歪心思..."
"苏酥!"林算珠啼笑皆非,接过褙子时触到内里的硬片,知道是陆明渊放的软甲。
她换好衣裳对着铜镜理鬓角,镜中映出窗外掠过的黑影——是暗卫在布防。
御花园的西暖阁飘着茉莉香,林算珠跪在软垫上,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
龙案后的皇帝半阖着眼,指尖敲着那叠她呈上去的密信,"林姑娘倒是比朕的耳目还灵。"
"民女只是会算。"林算珠垂眸,"算人心,算因果。
萧统领要军权,瑞王要皇位,可他们背后还有人。"她顿了顿,"青柏苑的那位,该醒了。"
皇帝的手指猛地停住,茶盏在案上磕出脆响。
林算珠抬头,见他眼底翻涌着极深的痛色——那是她在原主记忆里见过的,先皇后去世时,小皇子被废黜圈禁时,皇帝站在金銮殿上掉的眼泪。
"你怎么知道?"他声音发哑。
"萧统领的密信里有半张残纸。"林算珠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民女用浆糊粘了三日。"她展开那张被撕碎的信笺,"上面写着'九弟,夜宴事急,需速调幽影死士'。
大胤皇室中,能让瑞王称九弟的,只有被圈禁的九皇子。"
殿外的鹦鹉突然扑棱着翅膀尖叫,惊得林算珠一颤。
皇帝猛地起身,龙纹锦袍扫落了茶盏,青瓷碎片溅在她脚边。
他背对着她站了很久,久到林算珠以为自己要被拖去诏狱时,才听见他说:"当年先皇后难产,九弟才三岁。
朕让人在青柏苑种了百亩药田,找了最好的稳婆...是瑞王,他说九弟中了邪,非关不可。"
"所以幽影是九皇子的?"
"是朕的。"皇帝转身,眼角泛着红,"二十年前朕还是太子,幽影是朕的暗卫。
后来九弟被圈禁,朕把幽影交给了他,想着...想着他在那院子里,总要有自保的法子。"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朕给他的刀,现在捅进了朕的心口。"
林算珠攥紧袖中算盘,算珠硌得掌心生疼。
她终于明白那些消失的商队、被劫的官银、夜宴的火药是从哪儿来的了——幽影名义上是九皇子的暗卫,实际上,是瑞王从青柏苑偷来的刀。
"民女需要陛下的支持。"她跪首身子,"元宵节灯市,民女要引幽影的人出来。"
皇帝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
末了,他从腰间解下块墨玉令牌,"持此牌可调动金吾卫,若遇危险..."他喉结动了动,"报朕的乳名。"
出了皇宫,林算珠攥着墨玉牌的手首发抖。
陆明渊早等在西华门外,见她脸色发白,立刻扶她上马车:"怎么了?"
"幽影的根在青柏苑。"她靠在他肩头,"九皇子被瑞王利用了。"
陆明渊的身子一僵,随即轻轻拍她后背:"先回府,顾三郎他们该等急了。"
林府正厅的烛火噼啪作响,顾三郎翘着二郎腿坐在上首,见她进来,把茶盏一放:"说吧,什么计划?"
"元宵节灯市。"林算珠展开画着长安街的舆图,"灯市人多,幽影要转移赃银,必定会选这天。
我让人放出风去,说林记钱庄要运三十万两现银去江南。"
"三十万?"苏酥倒抽冷气,"你疯了?"
"假银。"林算珠敲了敲舆图上的醉仙楼,"我让陈铁在银箱里填了河沙,外面刷金漆。
醉仙楼二楼视野好,明渊带暗卫守着;三郎的义庄离得近,到时候让你的人扮成乞丐盯梢;苏酥..."她看向厨娘,"你在灯市卖糖葫芦,糖里掺点蒙汗药,幽影的人要是动手,保准跑不快。"
顾三郎打了个响指:"妙啊!到时候人赃并获,看瑞王怎么抵赖!"
苏酥却皱起眉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我总觉得...这两日街上的生面孔多了。
卖花的、算卦的,昨儿还有个要饭的盯着我厨房看。"
林算珠的算盘突然"咔"地一声崩了颗算珠。
她猛地抬头,正看见陈铁撞开厅门,腰间的佩刀撞在门框上,"不好了!
东市的林记布庄被烧了!
伙计说看见个穿玄色斗篷的,往城南跑了!"
"是幽影的人。"陆明渊抽出乌鞘剑,剑刃映着烛火泛着冷光,"他们察觉了。"
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林算珠望着舆图上被红笔圈起的灯市,突然笑了,笑得眼尾发红:"他们越急,说明我们越准。
三郎,让义庄的人把河沙银箱提前运到醉仙楼;明渊,你带暗卫去城南追那斗篷人;苏酥,把蒙汗药换成鹤顶红——"她顿了顿,指尖重重按在舆图中央,"元宵节,我们跟他们,算总账。"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扑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林算珠摸着袖中温热的墨玉牌,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这一局,她算过天时,算过地利,算过人心——可她没算到,当她在灯市掀开银箱的刹那,会看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不是河沙,而是...
"阿珠!"陆明渊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九皇子...九皇子在青柏苑自缢了!"
林算珠的手一抖,算盘"当啷"掉在地上。
她望着满地滚落的算珠,突然想起原主死时攥着的那封休书——原来命运从不是算盘能拨清的,它是团乱麻,是把钝刀,是你以为要赢时,突然刺进胸口的...
"走!"她弯腰捡起算盘,把碎成两半的算珠塞进袖中,"去青柏苑。"
陆明渊的手覆上她的,这次没有温度,只有冷汗。
林算珠望着他发白的唇,突然明白:他们以为在拨弄棋盘,可从始至终,都是别人手里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