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散后第七日，林算珠在顾三郎的义庄后堂翻出半本带血的账册时，窗纸正被晚风掀起一角。
霉味混着檀香钻进鼻腔，她指尖抚过账册上"瑞王府"三个字的烫金纹路，喉间泛起苦意。
三日前她让陈铁去西城酒肆蹲守，听来萧统领的亲兵爱赌钱，输急了会骂"将军府的破差事不如瑞王府的赏银实在"；昨日苏酥替她去萧府送补汤，说看见门房往竹篮里塞了包西域香料——和夜宴上刺客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是上个月义庄收的无主尸身怀里掏的。"顾三郎倚在门框上，手里转着串檀木佛珠，"小顺子的尸体我没烧，你要看看吗？"
林算珠的指甲掐进账册边缘。
小顺子是顾三郎最信得过的伙计，上月还替她去城南码头查过货船，怎么突然成了刺客？
她想起夜宴上那人被按在地上时，脖颈处有道新月形疤痕——那是三年前小顺子替顾三郎挡刀留下的，做不得假。
"去。"她将账册塞进怀里，起身时带翻了条长凳。
义庄停尸房的草席上，小顺子的脸被白布盖着。
林算珠掀开一角，入目是青紫色的唇瓣。
她伸手探向死者后颈，指尖触到一片黏腻——是己经凝固的药渍。
"曼陀罗汁。"苏酥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举着盏铜灯，暖黄的光映得她圆脸泛着冷意，"迷晕了灌下去，醒过来就只剩杀人的念头。
幽影的老手段了。"
林算珠后退半步，后腰抵在冰凉的棺材上。
原来夜宴上那三个"西域商人"根本是幌子，真正的刺客是被药控的小顺子，而萧统领早就算准她会在灯棚里布迷香、安暗卫——所以故意让刺客冲灯棚，引她注意力，再借小顺子的死把水搅浑。
"他在试我的底。"她声音发颤，"试我到底查到了多少。"
顾三郎把佛珠攥得咔嗒响："需要我去萧府放把火吗？
保准连他藏在房梁上的密信都烧干净。"
"烧了就没证据了。"林算珠扯下腰间的算盘，拇指抹过被萧统领捡过的那枚木珠——当时沾的血早干了，却在珠子上留下道淡红的印子，"我要让他自己把证据送上门。"
是夜，陆明渊的暗卫翻进林府时，她正跪在佛堂抄经。
烛火晃了晃，他玄色披风带起的风扑灭了半支香。
"萧统领的私兵里有十二人是瑞王旧部。"他将一卷密报拍在供桌上，墨香混着檀香钻进林算珠鼻间，"暗卫在他书房梁上发现这个。"
展开的绢帛上是歪扭的血字："灯棚火药己备，未时三刻动手，事成后去西市老槐树取赏。"林算珠认得那是小顺子的笔迹——他小时候替义庄写墓碑，总把"之"字写成倒钩。
"他用控人，再用血书坐实刺客同谋。"她将绢帛按在胸口，"夜宴那天他冲我笑，是在说...我以为的局，不过是他布的局里的一步。"
陆明渊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掌心带着习武人的薄茧，烫得她手背的旧疤发痒："明日早朝，我会请旨彻查御道安保。
你去同萧统领说...你在灯棚柱子里发现了半块西域玉牌。"
林算珠抬头看他。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眉骨投下阴影，却掩不住眼底翻涌的暗潮："引他急着销毁证据？"
"他急了，才会露出马脚。"陆明渊的拇指她手背上的红点——那是夜宴烧账本时烫的，"我带暗卫守在西市老槐树，等他取赏的人。"
第二日辰时，林算珠在承天门外的茶棚"偶遇"萧统领。
她故意让算盘从袖中滑落，弯腰去捡时，半块羊脂玉牌从怀里掉出来，在青石板上撞出清脆的响。
"林姑娘这是..."萧统领的靴尖碾住玉牌，丹凤眼眯成线。
"前日清理灯棚柱子，暗格里掉出来的。"林算珠绞着帕子，眼尾泛红，"听说西域商人爱用这种玉牌当信物...该不会和夜宴刺客有关吧？"
萧统领弯腰捡起玉牌时，她看见他喉结动了动。
他的手指擦过她手背，凉得像停尸房的风："林姑娘放心，本统领定会彻查。"
目送他翻身上马，林算珠摸出袖中另一块玉牌——刚才掉的是苏酥用蜂蜡仿的，真玉牌此刻正贴着她心口，还带着体温。
戌时三刻，陆明渊的暗卫撞开林府后门时，她正往茶盏里撒苏酥给的醒神散。
"抓到了。"陆明渊掀开门帘，玄色披风上沾着星子，"萧统领派去老槐树的人，怀里揣着瑞王的密信。"
他摊开手掌，一方染着朱砂印的绢帕躺在他掌心。
林算珠凑过去，看见上面写着："萧卿劳苦，待大事成，定封镇北将军。"
"镇北将军..."她默念着，突然笑出声来，"瑞王许他军权，他替瑞王清路——夜宴的火药，是要炸皇帝的车驾。"
陆明渊将绢帕收进怀里："明日早朝，我与你同去。"
次日卯时，含元殿的龙涎香还未燃尽，林算珠跟着陆明渊跪在丹墀下。
她望着龙椅上闭目养神的皇帝，听陆明渊将夜宴刺客的来龙去脉、萧统领与瑞王的勾结一一道来。
"证据在此。"陆明渊将血书、玉牌、密信依次呈给司礼监。
丹墀下响起抽气声。
萧统领的官靴在青砖上碾出半道痕迹，他突然拔出身侧侍卫的刀："一派胡言！"
"拿下！"皇帝猛地睁开眼，目光如刀。
殿外冲进一队金吾卫，将萧统领按在地上。
林算珠望着他扭曲的脸，突然想起夜宴上他捡起算盘时说的话——"林姑娘的算盘，倒是比本统领的刀还快"。
原来最快的从来不是算盘，是人心。
退朝时己近正午。
林算珠站在承天门前，看金吾卫押着萧统领往诏狱去。
陆明渊站在她身侧，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叠成一片。
"圣旨下午就会发。"他低声道，"瑞王的人，该慌了。"
林算珠望着远处飘起的纸鸢，想起顾三郎说今早义庄收了具新尸——是萧统领的亲兵头目，脖子上勒着条带瑞王府暗纹的丝绦。
风卷着流言从街角涌来，她听见卖糖葫芦的老汉扯着嗓子喊："萧统领通敌被抓啦！"
人群炸开的喧哗里，陆明渊的手悄悄覆上她的手。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帕子传来，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火，将夜宴以来积压在她心口的阴云，慢慢烧成了灰烬。
而此时的瑞王府里，三皇子捏着茶盏的手正微微发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