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郎的血纸拍在桌上时，林算珠的算盘正从指缝间滑落。
木珠相撞的脆响里，她听见自己耳膜嗡鸣——这声音像极了三年前，她蹲在破庙外听账房先生咳血时，药罐里沸腾的水珠子溅在炭上的动静。
那时她攥着半块冷炊饼，看着月光把先生的血映成暗褐色，就像此刻顾三郎纸上的墨迹。
"二十车火药。"陆明渊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冰碴子刮过青石的冷意。
他不知何时己站到桌前，指尖碾过血纸上的"御道""未时三刻"，指节因用力而泛青，"灯棚用火药？
瑞王府的灯油怕是不够烧了。"
林算珠弯腰捡起算盘，木框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她盯着顾三郎染血的指节——这双手前两日还在义庄替老妇人收尸，现在却沾着小顺子的血。"小顺子怎么了？"她突然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轻。
"被幽影的人发现了。"顾三郎扯了扯皱巴巴的外袍，露出腰间半截银酒壶，"那小子机灵，把消息塞嘴里咽了半张，剩下的......"他猛地灌了口酒，喉结滚动时，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我去接他时，他攥着半张纸，血把字都泡开了。"
苏酥不知何时从灶房摸进来，手里端着碗姜茶。
她圆滚滚的手腕蹭过顾三郎的手背，递上茶碗："伤口我处理过了，毒没渗进去。"见顾三郎不接，她又补了句，"你要是醉死了，义庄的棺材可不给你留红漆的。"
林算珠把算盘搁在桌上，珠子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她的指尖顺着算珠滑动，脑海里像过电影似的闪过西市井那碗带毒的杏仁茶、被烧的米行账本、瑞王府送来的"礼"——原来所有线头都缠在这里。
算无遗策的金手指在血脉里发烫，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亮得惊人："三天后夜宴，御道未时三刻。
幽影要炸的不是灯棚，是......"
"是皇帝的车驾。"陆明渊突然接话。
他的剑穗在风里晃了晃，"御道是皇帝从承天门到含元殿的必经之路，未时三刻日头最毒，守卫换班的空当。"
"那我们得把水搅浑。"林算珠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瑞王要借幽影的手除异己，幽影要借瑞王的势上位，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们的刀扎进自己人怀里。"她抬眼看向陆明渊，"暗卫能调动多少？"
"三百。"陆明渊答得干脆，"但得绕开萧统领的人。"
"我去查宾客名单。"顾三郎把血纸折成小块塞进怀里，"盐帮在礼部有熟人，能搞到请柬底册。"
苏酥把茶碗往顾三郎手里一塞，转身往灶房走："我去配点迷香，幽影的人要是带了毒，总不能让他们顺顺当当点着火。"她走了两步又回头，圆脸上挂着笑，"算珠，你记得把那箱账本烧了——瑞王的眼睛，该戳瞎了。"
林算珠望着苏酥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又转向陆明渊："今晚子时，我要知道御道所有灯棚的位置、守卫换班时间、火药可能的藏点。"她摸出块碎银拍在桌上，"顾三郎，天亮前把宾客名单送到我房里，重点标出来往西域的商队、最近买过硝石的商户。"
顾三郎拎起银锭吹了声口哨："得嘞，我这就去顺礼部的账本——"他突然顿住，盯着林算珠袖中露出的算盘，"你这算盘珠子，今晚怕是要拨断三根。"
"断了再换。"林算珠把算盘往怀里一收，"我娘说，算盘是算人的命，不是算自己的劫。"
子时三刻，陆明渊带着暗卫的地图回来时，林算珠正蹲在院里烧瑞王府送来的账本。
火盆里的纸灰打着旋儿往上飘，有几片粘在她鬓角，像落了层薄雪。
"御道两侧有八个灯棚，最大的那个在承天门前。"陆明渊展开地图，用剑尖点着承天门的位置，"守卫每两个时辰换班，未时三刻刚好是王统领的人接萧统领的班——"他突然收了剑，"萧统领最近常去瑞王府。"
林算珠把最后一本账本扔进火盆，火星子溅在她手背上，烫出个小红点："所以幽影的火药，是萧统领放的？"
"不一定。"陆明渊的声音沉了沉，"但萧统领的人，会是最好的替罪羊。"
夜宴当天，林算珠穿着月白锦缎裙站在含元殿外，鬓边插着支珍珠步摇。
她望着御道上扎得花哨的灯棚，听着周围贵妇们的笑声，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灯棚下的红绸里，藏着她让苏酥下的迷香；灯棚柱子的暗格里，塞着陆明渊的暗卫；而顾三郎正混在杂役里，盯着名单上那三个西域商人。
未时三刻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远处传来鸣锣声，皇帝的车驾转过街角。
林算珠的算盘在袖中硌着肋骨，她望着最前面的灯棚，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灯棚下的红绸无风自动，露出半截黑布包着的东西。
"刺客！"
喊声响彻御道时，林算珠看见三个西域商人同时往灯棚冲去。
陆明渊的身影如离弦之箭，长剑出鞘的寒光划破空气。
她跟着人群后退，眼角余光却瞥见角落的萧统领——他靠在汉白玉柱上，嘴角勾起极淡的笑，像看一场精心编排的戏。
刺客被制住时，御道上己经乱成一团。
林算珠望着被按在地上的人，突然发现那是小顺子——顾三郎义庄的伙计。
她的算盘"当啷"落地，木珠滚到萧统领脚边。
萧统领弯腰捡起算盘，抬头时眼里的光让林算珠脊背发凉："林姑娘的算盘，倒是比本统领的刀还快。"
林算珠接过算盘，指尖触到珠子上的血——是小顺子的血，也是今晚要落的雨。
她望着萧统领转身离去的背影，听见自己心里有根弦"啪"地断了。
这局棋，她以为自己攥着棋子，却不知从一开始，就有人把棋盘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