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铁的喊声响彻庭院时,林算珠正盯着地上茶盏的碎片。
青瓷裂成蛛网,映着琉璃灯的暖光,像极了她此刻乱成一团的心思——瑞王、幽影、盐引暗桩,这些线头在脑海里绞成死结,偏生这时候瑞王府的人上门了。
"退到我身后。"陆明渊的声音压得低,玄色大氅下摆擦过她绣着缠枝莲的裙角。
他指尖搭在腰间剑柄,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却仍分出半片衣襟替她遮住袖中算盘——那是她方才激动时撞得乱响的算盘,此刻珠子还在微微震颤。
顾三郎"啪"地合上族谱,沾着义庄白灰的外袍扫过桌角的蜜引纸。
他惯常吊儿郎当的眼尾绷成首线,抓起桌上的茶盏灌了口冷茶:"来者不善。
瑞王三年前就该在江南游山玩水,如今突然遣人上门,怕是冲你今日在同福钱庄露的破绽来的。"
话音未落,门帘被风掀起一角,裹着夜凉的苏酥挤了进来。
她圆滚滚的脸难得没挂笑,鬓边的茉莉簪子歪向一侧,袖口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褐色痕迹——像是血渍。
"姑娘!"苏酥喘得厉害,手按在门框上首发抖,"西市的情报点被袭了。"
林算珠的瞳孔骤缩。
西市米行是她用三个月时间安插的暗桩,表面卖糙米,实则替她搜罗各商帮的货物流向。
她前两日刚让掌柜的把瑞王盐引暗桩的线索抄了副本,此刻喉间泛起铁锈味:"人呢?"
"掌柜的躲进地窖了。"苏酥从怀里摸出半块焦黑的布,"他们烧了账本,临走还往井里投了毒。
要不是我今早让阿福送了新腌的萝卜干——"她吸了吸鼻子,圆手用力攥紧焦布,"那老东西说,他听见带头的人喊'幽影左使'。"
陆明渊的剑"铮"地出鞘三寸。
寒光映得顾三郎的白灰外袍发颤,他猛地一拍桌子:"好个瑞王!
白天我们刚扒了他一层皮,夜里就敢动刀子!"
林算珠弯腰捡起茶盏碎片,锋利的瓷片割破指腹,血珠落在青砖上,像朵极小的红梅。
她盯着那抹红,算盘在袖中拨得噼啪响——三个月前她刚穿书时,还在为原主抢了女主的珠钗懊恼;如今才明白,真正的杀局从来不在闺阁,而在这看不见的商道暗涌里。
"苏酥,你去药堂。"她突然开口,声音比窗外的夜色还冷,"井里的毒若是见血封喉,西市的百姓明早就要闹起来。
你带两坛子解毒的甘草汤,就说是米行掌柜积德。"
苏酥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
她转身时,林算珠瞥见她腰间挂着的陶瓶——那是她新制的迷香,瓶口还沾着未擦净的朱砂粉。"放心。"苏酥挤了挤眼,圆脸上又浮起点笑意,"我顺道去义庄找顾三郎的小徒弟,让他帮忙收烧账本的灰。"
顾三郎刚要反驳"谁是我徒弟",陆明渊己将剑收回鞘中。
他走到林算珠身边,用指腹按住她流血的指尖,从怀里摸出金疮药:"暗卫府的人我重新调了。"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飞了什么,"萧统领的人守前门,我的死士守后巷。
瑞王府的礼箱要是敢带兵器......"他垂眸看了眼林算珠染血的指尖,"我替你剁了那管事的手。"
林算珠忽然笑了。
她抽回手,将算盘往桌上一磕,十二颗算珠"哗啦啦"排成吉数。"瑞王要的是震慑。"她拈起那半块焦布,凑到鼻端闻了闻——有股极淡的沉香味,和瑞王府往年中秋贡给太后的香饼一个味儿,"他派管事来,是要看看我怕不怕。"
顾三郎突然掀开窗边的纱帘。
夜色里,灯笼的红光正顺着游廊淌过来,映得院中的玉兰树投下扭曲的影子。"来了。"他说,声音里带了点咬牙切齿,"八个抬礼箱的,两个提灯笼的,管事走中间——那身玄色团花锦,我上个月在扬州见过,是瑞王府的内院管事。"
林算珠理了理鬓角的珍珠簪子。
原主最爱的东珠此刻贴着她耳垂,凉得像块冰。
她转头看向陆明渊,后者正替她把算盘收进檀木匣,匣底压着张泛黄的纸——那是她亡父留下的《盐铁论》批注。"陆公子。"她突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等会你躲在屏风后。
要是他们动刀......"
"不会。"陆明渊握住她的手,薄茧磨着她指尖的算盘印,"你忘了我是暗卫首领?"他指了指窗外,红光己近花厅门口,"但你若要我动手......"
"先看看他们带了什么礼。"林算珠抽回手,提起裙角走向门口。
她经过顾三郎身边时,后者突然往她袖中塞了颗药丸——是苏酥制的避毒丹,裹着金箔,在灯下闪了闪。
门帘被轻轻挑起。
穿玄色团花锦的管事弯腰进来,身后八个家丁抬着朱红漆的礼箱,箱角包着铜皮,压得青石板"吱呀"作响。
管事抬头时,林算珠看见他眼角的朱砂痣——和今早同福钱庄老掌柜袖口的靛蓝丝线,是同一个绣坊的针脚。
"林姑娘。"管事笑得像块浸了蜜的糖,"我家王爷听说姑娘昨日替同福钱庄核了账,特命小的送些薄礼。"他挥了挥手,家丁们"哐当"掀开箱盖——第一箱是南海的珍珠,颗颗大如鸽卵;第二箱是蜀地的织锦,在灯下泛着幽蓝的光;第三箱......
林算珠的呼吸一滞。
第三箱里码着整整齐齐的账本,封皮上的墨迹还未干透——正是西市米行被烧的那套!
"王爷说,姑娘若嫌米行的账算得慢。"管事的笑容里多了根刺,"瑞王府的账房,倒能替姑娘搭把手。"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
陆明渊在屏风后按住剑柄,指节泛白。
顾三郎的白灰外袍被吹得鼓起来,像只炸毛的鹤。
林算珠盯着那箱账本,算盘在袖中拨得飞快——瑞王这是在告诉她:你的暗桩,我的眼睛;你的算盘,我的棋盘。
"替我谢过王爷。"她弯起嘴角,笑得比管事还甜,"只是这礼太贵重,我受不起。"她伸手点了点第三箱账本,"倒是这账......"她突然顿住,目光扫过账本边缘极淡的水痕——是地窖的潮气。
"米行的老掌柜说,这账烧了。"她指尖轻点账本,"王爷的人倒是比我还快一步。"
管事的脸瞬间煞白。
院外突然传来梆子声,是三更天了。
林算珠望着窗外的夜色,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知道,瑞王的试探才刚开始;她也知道,西市井里的毒、被烧的账本、这箱带刺的礼,都是同一张网的线头。
而她要做的,是顺着这些线头,把网的主人拽到光底下。
"姑娘!"
顾三郎的喊声响得突兀。
他不知何时掀开窗帘,手里攥着张染了血的纸:"我刚让义庄的小顺子去城门口蹲点,他说......"他喉结动了动,把纸拍在桌上,"幽影的人买了二十车火药,说是要给皇城建灯棚。
可灯棚用得着..."他突然说不下去,目光扫过林算珠,又扫过陆明渊,"他们要在三天后的皇城夜宴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