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算珠的指甲几乎掐进陆明渊手背的皮肉里。
那支淬毒短箭穿透年轻人咽喉的声响还在耳边嗡嗡作响,血珠溅在她裙角的触感比寒冬的冰碴子更凉。
她望着尸体指缝里露出的黄绢并蒂莲,又低头看向掌心那封金粉密信——信背暗纹在阳光下与绢花重叠的瞬间,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苏酥!"陆明渊突然低喝一声。
穿靛青围裙的姑娘己蹲在尸体旁,戴了薄纱手套的手指轻轻扒开死者指缝。"箭毒是鹤顶红兑了曼陀罗,"她鼻尖皱起,"伤口周围泛紫,毒性比寻常暗卫用的更烈三分。"话音未落,她的指尖顿在死者后颈,"这里有个月牙形的烙痕——是幽影新收死士的标记。"
顾三郎不知何时挤到近前,啃了一半的鸭脖子"咔"地咬断。
他蹲下身用靴尖拨了拨尸体右手,黄绢彻底滑落,露出下面半枚染血的铜牌:"这纹路...是暗卫府的通行腰牌?"
林算珠突然抓住陆明渊的手腕。
他的脉象平稳得反常,可她分明摸到他袖口下的肌肉绷成了铁线。"萧统领的暗卫腰牌,尾羽纹饰是不是这样?"她从袖中摸出那日在陆明渊案头见过的腰牌拓本,拓本上云纹与短箭尾羽严丝合缝。
陆明渊没说话,玄色大氅下的手指缓缓蜷起。
前院传来护院封门的吆喝声,他突然俯身将林算珠打横抱起,绕过尸体往内院走:"去花厅。"
花厅的门刚闩上,苏酥就掀帘进来,围裙下摆沾着血点子:"我让陈铁去追那抹青影了,可那人轻功太绝,墙根只留了半枚皂靴印。"她扯下手套扔进炭盆,火星子"噼啪"炸响,"算珠,咱们是不是漏了什么?
那小子说要投诚,幽影灭口倒也罢了,可这箭......"
"萧统领的暗卫里有内鬼,或者萧统领本人就是幽影的人。"林算珠坐在酸枝木椅上,算盘搁在膝头,可珠子半天没拨响一颗。
她盯着炭盆里渐渐蜷曲的黄绢,想起昨夜窗纸上那道鬼祟的影子——原来不是她多心,他们的一举一动早被盯着。
陆明渊靠在门框上,玄色大氅垂落如夜。
他忽然抬手指向梁上:"今日卯时三刻,房梁换了新瓦。"
林算珠猛地抬头。
房梁与瓦檐衔接处果然有新鲜的青灰,在雕花梁木上格外刺眼。
她摸出袖中银簪轻轻一挑,半枚米粒大的铜哨"叮"地落在桌上——是监听用的传声筒。
"他们连花厅都安了耳报神。"苏酥倒抽口凉气,抄起铜哨就要砸,被林算珠伸手拦住。
"留着。"林算珠指尖抚过铜哨刻痕,"让他们听见我们想让他们听见的。"她抬头看向陆明渊,眼底翻涌着暗潮,"从今天起,所有人不许单独行动。
顾三郎的义庄只收生面孔,苏酥的灶房只做旧菜单,我...我明天去城南钱庄盘账。"
"盘账?"顾三郎叼着新鸭脖子凑过来,"你上个月刚盘过城南的账。"
"所以要再盘一次。"林算珠将算盘拨得"哗啦"响,"幽影能安插耳报神,我就能借盘账的由头,把各铺子里的眼线筛一遍。"她望向陆明渊,"暗卫府那边,你能不能......"
"我会递牌子请见萧统领。"陆明渊打断她,指节轻轻叩了叩她膝头的算盘,"就说暗卫要配合商户查税。"他的声音像浸了雪水的琴弦,"若他真有问题,查税就是试金石;若他清白,正好借他的手清肃暗卫。"
接下来的七日像浸了水的棉絮,沉得人喘不过气。
林算珠每日卯时出门,带着账房先生跑遍城南七家钱庄。
她专挑陈年旧账翻,算盘珠子拨得比更夫敲梆子还响。
第三天在同福钱庄,她故意把算错的账册拍在掌柜面前:"同治三年西月的汇兑单,存银三千两写成了三万?
当我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
老掌柜吓得首磕头,额角碰在青砖上"咚咚"响。
林算珠扫见他袖口露出半截靛蓝丝线——和那日青影皂靴上的滚边一个颜色。
她突然笑了,弯腰把账册扶起来:"许是记错了,改过来便是。"
当晚回到宅子里,陆明渊正在她的闺房等她。
窗台上摆着盏琉璃灯,暖光里他的眉目柔和了些:"萧统领今日在暗卫府摆了接风宴,席间特意让我看了新制的腰牌——尾羽纹饰改了云雷纹。"
"改得倒快。"林算珠解开发髻,珍珠簪子"叮叮当当"落进妆匣,"同福钱庄的掌柜是幽影的人,我今天故意漏了破绽,他今晚肯定要送消息。"她从袖中摸出张染了蜜的纸,"苏酥调的蜜引,能引着信鸽自己撞进网里。"
陆明渊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剑的薄茧,着她指尖的算盘印:"算珠,幽影的水比我们想的更深。
顾三郎今日送来消息......"
话音未落,门帘"刷"地被掀起。
顾三郎掀着沾了义庄白灰的外袍冲进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查到了!
那幽影背后的神秘人,竟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瑞王!"
林算珠的茶盏"当啷"落地。
"瑞王?"她蹲下身捡茶盏碎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先帝最疼的幼子,三年前说要游历名山大川,实则是...在暗处布局?"
"不止。"顾三郎把纸拍在桌上,是张褪色的皇家族谱,"瑞王母家是盐商出身,当年先帝为堵悠悠之口,才封了他个虚爵。
可盐帮老帮主临终前说过,天下盐引有三成在瑞王府的暗桩里——这幽影,怕不是他的钱袋子!"
陆明渊的手指重重按在族谱"瑞王"二字上,指节泛白:"难怪萧统领的暗卫会掺沙子,瑞王要谋的...绝不是区区商道。"
林算珠突然站起身,算盘珠子在袖中撞出细碎的响。
她望向窗外渐浓的夜色,忽闻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得青石板"哒哒"作响。
陆明渊己将她护在身后,玄色大氅在风中翻卷如浪。
脚步声停在花厅门前,紧接着是陈铁粗哑的喊:"姑娘!
陆公子!
门房老张说...瑞王府的管事抬着礼箱,说要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