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柱子的话音未落,林算珠掌心的算筹便"咔"地断成两截。
烛火在她眼底晃出细碎的光,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三日前赵虎在茶馆推来的糖块突然在记忆里发烫,那甜腻的滋味裹着他说"林姑娘初来乍到,这糖压惊"的笑,此刻竟像淬了毒的针。
"赵虎的人什么时候进的同福客栈?"陆明渊的拇指轻轻碾过她掌心的红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腰间的乌鞘剑微微震颤,"可看清油布包里的东西?"
小柱子抹了把脸上的汗,裤脚还沾着前院的泥:"王二说那油布角漏了点红,像是咱们预展请帖的烫金纹。"他缩了缩脖子,"奴才跑过来时,见赵虎的马车停在西巷口,车帘缝里漏出半块墨绿帕子——跟前日在账房翻东西的那个黑衣人,腰间绑的帕子一个颜色!"
顾三郎"哐当"踹翻了菜筐,葱蒜滚到林算珠脚边:"老子这就带盐帮的兄弟去同福客栈掀了他们的桌子!"他抄起柜台上的算盘就要往外冲,却被萧统领伸臂拦住。
萧统领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别打草惊蛇。"他转向林算珠,"林姑娘,您说。"
林算珠深吸一口气,算筹的断茬扎得掌心生疼。
"取消预展。"她将断成两截的算筹拍在桌上,"立刻。"
苏酥正收着药瓶的手顿住,瓷瓶相撞发出清脆的响:"那幽影要破坏茶仓的计划?"
"他们既然拿到了请帖,就说明我们的行动己经被全盘掌握。"林算珠的指尖沿着桌沿的木纹游走,"原计划是引他们去云来寺,可现在他们反而能利用我们的计划反将一军。"她抬头时,眼底的光比烛火更亮,"但取消只是第一步——顾三郎,你去跟各商帮说,林记突发急症,预展改期;苏酥,你把配到一半的失声药换成普通润喉散,再在茶里加些让人嗜睡的甜叶菊;萧统领,请暗卫封锁林府前后门,只留侧门虚掩。"
"姑娘这是?"顾三郎摸着后颈,圆眼睛里写满疑惑。
"引蛇出洞。"林算珠将断算筹放进袖中,"我们要让内鬼以为,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不择路。"她转向陆明渊,目光软了些,"明渊,你带暗卫去查最近接触过预展计划的人——尤其是这三日进过账房的,碰过请帖的。"
陆明渊的手指轻轻叩了叩她手背:"我即刻去查。"他转身时,乌鞘剑擦过桌角,发出清越的嗡鸣。
顾三郎挠着头发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从怀里摸出块桂花糕塞给小柱子:"去前院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报。"小柱子捧着糕点首点头,鞋跟在门槛上绊了个踉跄。
苏酥将药瓶收进木匣,抬头时眼尾微挑:"嗜睡甜叶菊的量我会把握好,明早他们醒过来只会以为贪了杯。"她拎起药匣往外走,经过林算珠身边时压低声音,"我昨日在厨房听见账房的张五跟杂役说,您最近总往云来寺跑。"
林算珠的瞳孔微微收缩——张五是她三个月前从街头捡来的,说是父母双亡来投亲,写得一手好字才留在账房。
她记得前日整理请帖时,张五还捧着账本站在旁边磨墨。
"苏酥,你去布庄。"林算珠突然开口,"跟刘掌柜说,林记要在秋收前囤十万石米。"
苏酥愣了愣,随即笑出两个酒窝:"明白。"她晃了晃药匣,"我这就去,保准说得有鼻子有眼。"
"顾三郎。"林算珠又叫住正要出门的盐帮少主,"你去茶行找周老板,就说林记打算把云来寺地窖的茶转卖给南商帮,价格压到市价七成。"
顾三郎猛地一拍大腿:"妙啊!
要是内鬼把这消息传出去,幽影肯定急着来截胡——到时候咱们就能抓现行!"他冲林算珠拱了拱手,"姑娘放心,我这张嘴谎话说得比真的还真。"
等众人陆续离开,酒馆里只剩林算珠和萧统领。
烛火燃到尽头,爆出一声轻响。
"林姑娘为何选这两个假消息?"萧统领抱臂站在窗边,月光透过窗纸在他脸上割出冷硬的棱角。
"囤米是明修栈道。"林算珠转动着袖中的断算筹,"秋收前囤米最是显眼,若内鬼报给幽影,他们必定会查粮道,分散注意力。"她指尖一顿,"转卖云来寺的茶是暗度陈仓——真正的茶仓根本没进水,我前日派伙计去看过,茶叶干得能点着火。
幽影若信了转卖的消息,定会急着破坏交易,到时候他们的人一露面,就能顺藤摸瓜。"
萧统领沉默片刻,忽然道:"张五。"
林算珠抬头。
"暗卫查过,张五的投亲证明是伪造的。"萧统领的声音像深潭里的石头,"他上个月十五去过城西破庙,待了半柱香。"
林算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张五每次递账本时,右手小拇指总会不自主地蜷缩——那是长期握笔杆磨出的茧,可他说自己是挑夫出身。
"今晚子时,我去会会他。"林算珠将断算筹收进贴身荷包,"麻烦萧统领调两个暗卫在破庙外守着。"
萧统领点头,转身时衣摆带起一阵风,吹灭了最后一根蜡烛。
酒馆陷入黑暗。
林算珠摸着黑走到窗边,望着天上忽明忽暗的月亮——像极了那日赵虎推来的糖,甜得晃眼,却藏着见血封喉的毒。
子时三刻,城西破庙的断墙上落了只乌鸦。
林算珠缩在香案后的阴影里,望着张五踮脚推开庙门。
他手里攥着个油纸包,月光下能看清油纸上印着"同福客栈"的字样——正是小柱子说的那个油布包。
"张爷,可算来了。"墙后转出个穿青布短打的男人,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林记的预展改期了?"
张五搓了搓手,往西周张望一圈:"改了,说是林姑娘病了。"他压低声音,"不过我打听到,林记要转卖云来寺地窖的茶,七成价格给南商帮!"
青布男人的呼吸陡然粗重:"消息可靠?"
"我亲耳听见林姑娘跟顾三郎说的!"张五从油纸包里摸出个银裸子塞过去,"这是今日布庄刘掌柜说的,林记要囤十万石米——您看,小的连买消息的钱都垫上了。"
青布男人捏了捏银裸子,突然反手掐住张五的脖子:"你当老子是傻子?
林记囤米这种大事,会让布庄的人知道?"
张五的脸涨得通红,手指乱抓:"真...真的!
苏酥姑娘亲自跟刘掌柜说的,还说要..."
"够了。"青布男人松开手,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甩过去,"这是幽影的赏钱,吃了它,以后每月十五来这取信。"他转身要走,却被一道寒光拦住去路。
陆明渊的乌鞘剑抵在他后颈,月光顺着剑身淌进他瞳孔:"幽影的人,倒是识货。"
张五"扑通"跪在地,尿湿了裤脚:"陆...陆爷,小的是被威胁的!
他们说要杀我娘..."
"你娘上个月就死在老家的乱葬岗。"林算珠从香案后走出来,手里举着盏防风灯,"萧统领前日派暗卫去查的。"
张五的脸瞬间煞白。
青布男人突然暴起,反手抽出腰间短刀刺向陆明渊!
刀光未落,一声闷哼响起。
苏酥从房梁上跳下来,手里的药粉还沾着星子:"迷香配嗜睡散,够你睡三天了。"她踢开短刀,冲林算珠笑,"姑娘让我在房梁撒的药粉,管用不?"
陆明渊收剑入鞘,踢了踢地上的青布男人:"带回去审。"他转向张五,目光冷得像冰锥,"你最好把知道的全说出来。"
张五抖如筛糠,磕得额头全是血:"小的就是个传信的!
幽影的主子只让小的听消息,说...说真正的大计划,连赵虎都不知道..."
天快亮时,林算珠在账房的抽屉里发现了那封匿名信。
信纸是最普通的竹纸,墨迹未干,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像是故意伪装:"你以为抓到我就能解决问题吗?
她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窗外传来陆明渊的脚步声。
"审出来了。"陆明渊站在门口,晨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边,"青布男人是幽影的外围,只知道上头有个'先生'。
张五说,每次取信都在破庙,信上的字都是用左手写的。"
林算珠将信纸递给他,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薄茧:"又来一封。"
陆明渊低头看信,眉峰紧蹙。
远处传来打更声,"咚"的一声,惊起屋檐下的麻雀。
"算珠。"他突然握住她的手,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炭盆,"不管幕后是谁,我们都能查到。"
炭盆里腾起一股青烟,信纸在火里蜷成黑蝴蝶。
林算珠望着跳动的火苗,想起昨日顾三郎说的秋茶会,想起云来寺地窖里的新茶——更想起赵虎推来的那颗糖,甜得发苦的糖。
她摸出贴身荷包里的断算筹,在晨光中闪着温润的光。
"明渊。"她仰头看他,眼底有星火在烧,"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