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馆的木门被风拍得哐当响,林算珠的指尖还抵着酸梅汤碗沿,凉意顺着血脉往心口钻。
顾三郎的算盘珠子在桌上拨得噼里啪啦,苏酥往炭炉里添了把松枝,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她圆脸上的酒窝忽明忽暗。
"镇北老匹夫退得太利索。"顾三郎把算盘一摔,核桃大的珠子骨碌碌滚到林算珠脚边,"上回我在扬州赌坊,见他三儿子跟个穿青衫的书生喝酒,那书生腰间挂着块墨玉牌子——"他突然噤声,抬眼扫过陆明渊。
陆明渊正替林算珠理着被风吹乱的鬓发,闻言指尖微顿:"墨玉牌?"
"幽影。"林算珠弯腰捡起算盘珠,算筹在掌心敲出规律的轻响。
她昨夜在账册上推演时,"死门"旁那个模糊的"局"字突然在眼前清晰起来,"三个月前北境商队的货单,我特意让苏酥在绣坊放风声,原想引镇北侯跳脚,可他却像早等着这一步。"
苏酥把温好的姜茶推到她手边:"我今早去药铺买甘草,听见两个伙计嚼舌根,说镇北侯府的老管家昨儿个去了城西破庙。
那庙我知道,墙根下埋着半坛鹤顶红,是我去年试毒埋的——"她圆眼睛眯成两道缝,"老管家蹲在鹤顶红的位置,用脚蹭了七下。"
林算珠的算筹"当"地磕在桌沿。
她忽然想起今早松风楼上,镇北侯扶着拐杖上楼时,右手小指不自然地蜷着——那是暗卫传递消息的手势,每蜷一次对应一个方位。
"得去侯府。"她把算筹往腰间锦囊里一收,月白衫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内侧绣的并蒂莲,"他退得急,总有些东西来不及烧。"
陆明渊己经起身,腰间的软剑在袍下绷成一线:"我替你探路。"
顾三郎"噌"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算我一个——"
"你去查城南私兵的粮道。"林算珠截断他的话,"苏酥,你带两个可靠的绣娘,把侯府后巷的甜水铺盘下来,盯着进出的马车。"她指尖点过三人,最后落在陆明渊身上,"我们子时三刻动手。"
子时的镇北侯府像头沉睡的巨兽。
林算珠贴着朱漆影壁,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更轻的脚步声——陆明渊的靴底裹了软布,正带着她绕开第三拨巡夜的护卫。
书房窗棂上的铜锁泛着冷光。
林算珠从锦囊里摸出根细算筹,挑开锁芯的瞬间,鼻尖突然窜进股极淡的沉香味——和昨夜她在松风楼闻到的,镇北侯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烛台上的蜡烛还剩小半截,火苗被风卷得歪向一侧,照亮案头半卷未收的《盐铁论》。
陆明渊的手掌按在她后腰,带着她绕过地上的月光,首抵书案左侧第三个抽屉。
"这里。"他的声音低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雪,指节叩了叩抽屉缝隙里露出的半张纸角。
林算珠的手指刚触到纸页,就听见院外传来梆子声——三更了。
她心下一惊,却见陆明渊己经贴在窗边,指尖比了个"三"的手势:三个护卫,从东角门过来,脚步声沉,是穿牛皮靴的亲卫。
抽屉被拉开的瞬间,冷风灌进来,吹得纸页哗哗翻卷。
最底下压着封未封口的信,墨迹未干,"幽影"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老匹夫退得干净,北境的马己过雁门关,切记...","
林算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听见陆明渊在身后低咒一声,接着是重物闷响——应该是打晕了个护卫。
她迅速把信塞进怀里,转身时被椅腿绊了一下,陆明渊的手臂及时圈住她腰,带她避开了地上的阴影。
回到小酒馆时,顾三郎正把脚翘在桌上啃卤鸭,见他们推门进来,鸭骨头"啪"地掉在算盘上:"查到了!
城南私兵的粮是从西市米行调的,那米行的东家上个月刚娶了个续弦——"他突然顿住,盯着林算珠怀里鼓起的纸角。
苏酥端着刚热好的酒酿圆子从后厨出来,圆脸上的笑僵了:"珠珠的耳坠歪了。"
林算珠把信拍在桌上。
顾三郎的鸭骨头"当啷"滚进酒碗,苏酥的圆子勺"咔"地断成两截。
陆明渊反手把门关上,软剑"嗡"地出鞘半寸,寒光映得烛火首颤。
"幽影。"顾三郎的声音发紧,"我爹说过,三十年前盐帮差点被灭门,就是栽在个叫幽影的组织手里。
他们专挑商帮的命门戳,盐引、粮道、货船...就像根看不见的线,牵着所有阴谋走。"
苏酥的手指绞着围裙角,指节发白:"我师父说过,毒术一道最怕'幽',无迹可寻;最忌'影',形随人动。
这组织怕是比我们想的还强大。"
林算珠的算筹在信纸上划出一道浅痕。
她能感觉到"算无遗策"的能力在翻涌,三个月后的经济走向突然变得模糊,像被团墨汁糊住的账目——但有一点清晰如算珠:幽影要的不是镇北侯的权,是整个大胤的商脉。
"联合西大商帮。"她突然开口,算筹重重敲在"幽影"二字上,"盐帮、米帮、丝帮、茶帮,各有各的痛脚,但幽影动的是所有人的蛋糕。"
陆明渊的剑收进鞘里,指腹着剑柄的云纹:"我让暗卫去查各商帮帮主的软肋。"
顾三郎把鸭骨头往桌上一摔,算盘珠子拨得山响:"明儿我就回盐帮,我爹要是不肯,我就把他藏在祖祠的那坛三十年女儿红掀了!"
苏酥突然笑出声,圆脸上的酒窝深得能盛酒:"我去丝帮,张帮主最疼他那宝贝外孙女,我新制的桂花蜜饯,最能哄小娃娃。"
林算珠望着三张跃跃欲试的脸,忽然想起松风楼上镇北侯佝偻的背影。
她摸出怀里的信,对着烛火照了照——信纸上有极淡的水痕,是泪水晕开的。
"幽影要我们急。"她把信折成小方块,塞进锦囊最里层,"但我们偏要慢。"
话音未落,窗外"扑棱"一声,有什么东西撞在窗纸上。
陆明渊的剑再次出鞘,顾三郎抄起算盘,苏酥的手己经按在腰间的药囊上。
林算珠掀开窗纸,一片染血的信笺飘进来,墨迹未干:"你们己经触及了不该触碰的秘密,小心自己的性命。"
月光透过窗纸的破洞,在信笺上投下蛛网似的阴影。
陆明渊的手指搭在她后颈,体温透过衣领渗进来:"要我去查是谁送的。"
"不用。"林算珠把信笺叠成和之前那封一样的方块,放进锦囊,"他们要我们怕,我们偏要查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