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楼外的马蹄声碾碎了最后一丝侥幸。
林算珠的银镯烫得几乎要灼伤手腕，那是她昨日在当铺用半幅绣品换的——原想着若今日谈不成盐引，好歹能典些银钱应急，却不想成了催命的警示。
"镇北侯的网，比我算的早收了七日。"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发颤，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楼下二十余骑的马队呈扇形散开，为首者腰间墨玉坠子的冷光刺得人眼疼——那是苏酥前日在茶棚里指给她看的，说这物件儿整个京城只有镇北侯书房的博古架上有一对。
陆明渊的玄色披风"唰"地罩过来，将她半掩在身后。
他的指尖快速掠过她后颈的碎发，那是暗卫传递信号的手法——三短一长，问她是否持有后手。
林算珠喉间发紧，想起今早出门前塞进顾三郎怀里的锦盒，里面装着她连夜调配的硝石粉和浸过松油的棉絮。
"萧统领。"陆明渊突然出声，声音比平时更沉了三分。
青灰色身影的暗卫统领己经退到楼梯口，腰间软剑的流苏被穿堂风掀起，"西侧巷口的米铺后墙有个狗洞，能容两人通过。"
林算珠猛地抬头——萧统领如何知道这个？
昨日她为避人耳目，确实绕去米铺查过粮价，可暗卫的情报网竟比她的算筹还快？
"林姑娘的鞋跟沾了米铺的麸皮。"萧统领顺着她的目光扫过她绣鞋，指节叩了叩腰间暗卫腰牌，"陆副使的人跟了你三日。"
雅间里的商人突然笑出了声，茶盏重重磕在檀木桌上："好个暗卫，好个算无遗策的林姑娘。"他伸手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底下刀疤纵横的脸，"镇北侯说你精于算计，偏生算不到自己才是棋盘上的子儿。"
林算珠的算筹"哗啦"掉在地上。
她盯着那截断筹——方才在茶盘底摸到"镇"字时，卦象里的"坎"位便裂了道缝，如今这截断筹正正戳在"生门"的位置。
"走！"陆明渊突然拽住她手腕往下冲。
楼下顾三郎的破锣嗓子还在嚷嚷"赔我十文钱"，可那声音里多了两分紧绷——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意味着追兵的注意力被引到了前门。
林算珠的鞋跟磕在楼梯上，发簪歪了也顾不上。
刚冲到二楼转角，就见萧统领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钉——楼下左侧第三匹马的前蹄突然跪地，骑手摔下来的瞬间，陆明渊己经将她推进了后厨。
"锦盒！"她喘着气撞开灶房的木门，顾三郎正蹲在柴堆后，怀里的锦盒被他用油腻的围裙裹着。"奶奶的，那马夫非说我的卤味脏了他的靴子。"他咧嘴笑，露出缺了颗牙的豁口，手指快速拨弄盒上的机关，"你要的烟雾弹，老子今早往里面多掺了把辣椒面。"
"扔！"林算珠抓起两枚塞进陆明渊手里，自己攥着剩下的。
柴房的后窗正对西侧巷口，她看见米铺的老墙根下果然有个半人高的洞——洞边的青石板被蹭得发亮，显然萧统领说的是真的。
烟雾腾起的瞬间，整座松风楼都被黄烟笼罩。
林算珠被呛得首咳嗽，却听见陆明渊在耳边低笑："顾三郎这辣椒面，倒比我暗卫的迷烟实在。"她反手揪住他的衣襟，跟着他往巷口里钻，身后传来追兵的咒骂："那洞太小！
牵马绕到南边！"
三人猫着腰在巷子里狂奔。
林算珠的绣鞋踩过积水，裙角沾了墙根的青苔，可她的脑子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镇北侯要的不是她的命，是她背后的东西。
昨日那封血书里的"回头是岸"，原是在提醒她莫要查盐引私运的事，可她偏要算，偏要查，偏要撞破这张网。
"到了。"陆明渊突然停步。
他们站在"福来居"小酒馆的后门前，门环上系着半片枯叶——这是苏酥设的暗号，说明屋内安全。
顾三郎当先踹开门，酒坛相撞的脆响里，苏酥端着药碗从里间走出来，圆脸上还沾着灶灰："可算回来了，我煮了醒酒汤——"她突然顿住，目光扫过林算珠发间歪掉的簪子，"被追了？"
"镇北侯的人。"林算珠扯下被烟雾熏黑的面纱，坐到八仙桌前。
桌上摆着她的算筹、账本，还有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苏酥总说她一思考就爱吃甜的。
顾三郎"哐当"一声坐在长凳上，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我在路上买了酱牛肉，边吃边说。"苏酥白了他一眼，却还是递过筷子："先说说怎么回事，再吃。"
林算珠的手指抚过算筹，将今日的遭遇从头理了一遍。
当说到茶盘底的"镇"字时，苏酥的药碗"啪"地放在桌上："前日我在药堂给王夫人配安胎药，听见她跟镇北侯夫人说，要在秋收前把南边的茶田盘出去。"她咬了咬嘴唇，"当时没往心里去，只当是贵妇们闲聊。"
"秋收前盘茶田。"林算珠的算筹突然停住，"镇北侯私运的盐要过长江，茶商的船正好能打掩护。
他设局引我来松风楼，是想坐实我勾结北境商人的罪名？"
陆明渊的指节叩了叩桌面："暗卫查到镇北侯近日调了三百私兵进京城，分布在城南、西市——"
"等等。"顾三郎突然打断他，"我下午去盐帮分舵，三长老说有人用我的名义找他要账册。"他摸出怀里的信，信纸边缘烧了个焦痕，"说是我让转交的紧急信件，可我根本没写过这玩意儿。"
林算珠接过信，只扫了一眼就觉得脊背发凉。
信里写着他们计划在秋收当日联合五大商帮办茶会，借由茶会的人流掩盖盐引交接——这正是她今早才在算筹上推演出的计划！
"消息走漏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片叶子，"从松风楼到现在，我们的每一步都被人盯着。"
苏酥猛地站起来，圆手按在腰间的药囊上："我去查后厨，说不定有人放了窃听器。"顾三郎也蹭地起身，腰间的盐帮令牌晃得人眼晕："我去分舵，看是哪个龟孙敢冒充老子。"
陆明渊按住林算珠想要站起的手："你留下。"他的掌心还带着方才突围时的温度，"暗卫的人己经守住酒馆前后门，我和萧统领去查信的来源。"
林算珠望着他们陆续离开的背影，算筹在指尖转得飞快。
窗外的月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照进来，在账本上投下一片银白。
她突然想起松风楼里商人的冷笑，想起那截断筹的位置——生门己破，可她的算筹里，"变"卦的位置正隐隐发亮。
门"吱呀"一声被风推开，一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进来，落在那封泄露的信上。
林算珠捡起叶子，发现背面用朱砂画着朵并蒂莲——那是镇北侯夫人的私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