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馆的门帘被风掀起又落下,林算珠跨进门槛时,鼻尖先撞上混着酱香味的酒气。
顾三郎正把最后一坛烧刀子拍在八仙桌上,泥封碎成星子,苏酥端着刚切好的卤牛肉从后厨转出来,瓷盘边沿还沾着亮汪汪的红油。
"可算来了。"顾三郎抄起粗陶酒碗倒酒,琥珀色的酒液溅在桌面,"方才我和苏酥赌你要带陆公子来,她非说你得先回府换衣裳——"
"赌局作数?"苏酥把卤牛肉推到林算珠面前,圆滚滚的手指点了点他额头,"你输了就把义庄那棵老槐树上的蜂窝捅了,省得总掉虫子在我腌菜坛里。"
陆明渊反手带上门,门闩"咔嗒"一声扣紧。
林算珠坐下时,他自然地替她拂了拂后襟的草屑,袖口翻出半寸玄色暗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罗师爷提的'漠北的人',还有那道黑影。"林算珠指尖着酒碗边沿,碗壁的温度透过青瓷渗进来,"你们可曾听过类似的说法?"
顾三郎夹牛肉的筷子顿在半空。
他原本挂着笑的眼尾突然绷首,盐帮少主的锋芒从吊儿郎当的表象下露出来:"上月我去扬州分号,听老掌柜说漕运最近总丢货。
原本以为是水匪,现在想想......"
"漠北商队的驼铃早该过玉门关了。"苏酥突然开口,她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发紧,"我师父从前走丝绸之路,说漠北马帮最恨中原盐铁管控——他们要打通商路,总得在朝廷里找梯子。"
林算珠闭了闭眼。
算无遗策的推演在她脑海里翻涌,三百种可能的经济走向突然在某个节点炸开,像被石子搅乱的湖面。
这是她穿书以来第一次出现超过1%的误差,连三个月前预测的粮价波动都变得模糊。
"我今早用算筹推了三次。"她睁开眼时,眼底泛着冷光,"罗师爷的密信里有漠北商队的印记,但更要紧的是......"她从袖中抽出一叠纸,展开时带起细碎的响动,"黄富商给庶姐的信。"
陆明渊的手指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手背。
那叠纸他今早看过,墨迹里浸着硫黄味——是林算珠昨夜潜进黄府账房,用蜜水拓印的副本。
"黄富商表面做绸缎生意,实则每月往庶姐名下的庄子送二十车木炭。"林算珠指尖点在某行字上,"可我查过,那庄子根本没开窑烧炭。
木炭去了哪?"
顾三郎突然拍桌,酒碗跳起来又落下:"盐帮的炭窑!
上月我爹说北边炭价涨了三成,原以为是雪灾,现在看......"他猛地灌了口酒,喉结滚动时像是要把脏话咽下去,"黄富商拿庶姐的庄子当幌子,从漠北人手里买私炭,再高价卖给盐场——这孙子断我们盐帮的财路!"
"还有这个。"苏酥从腰间解下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倒出粒指甲盖大的铜扣,"今早我去给黄府送新制的糟鹅掌,在二门台阶下捡到的。"她用帕子裹着铜扣递过去,"这纹路是户部的暗记,只有管盐引的官员才戴。"
林算珠接过铜扣,烛火在刻着"大胤户部"的字样上跳动。
她突然想起罗师爷被带走时癫狂的笑——原来不是孤狼,是一群狼。
"我今晚去黄府后院。"陆明渊抽走她手里的铜扣,指腹蹭过她被烛火烤得温热的指尖,"萧统领调了十名暗卫给我,后墙的狗洞我前天看过,能进。"
"我去盐帮码头蹲点。"顾三郎把酒碗一磕,"黄富商的货船总在寅时靠岸,我带两个伙计扮成搬运工,看他卸的到底是绸缎还是木炭。"
苏酥从围裙兜里摸出个青瓷小瓶,拔开塞子,里面飘出淡淡苦杏仁味:"我配了点迷香,要是遇上麻烦......"她把瓶子塞给林算珠,圆脸上的笑没了往日的软和,"你可别学那些话本里的傻姑娘,该下狠手时别心软。"
林算珠攥紧小瓶,掌心被瓶身硌出红印。
她望着三人,突然想起穿书那日在乱葬岗捡到的算筹——那时她以为不过是场风花雪月的逆袭,现在才明白,所谓反派千金的发家史,原是要把这盘乱局里的每颗棋子都算清楚。
"子时三刻,码头见。"陆明渊起身时,腰间玉佩碰在桌角,发出清响。
他替林算珠理了理被烛火烧卷的鬓角,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了窗外的月光:"若有变故,吹三声柳哨。"
小酒馆的门再次被推开,穿堂风卷着几片槐树叶扑进来。
林算珠望着陆明渊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突然听见顾三郎在身后嘀咕:"陆公子这护短的劲儿,倒像我家老狗护肉骨头......"
"滚去码头!"苏酥抄起扫帚作势要打,却在扫到门边时顿住。
她弯腰捡起片被风吹进来的纸,展开时脸色骤变:"算珠,你看......"
林算珠接过来。
泛黄的信纸上只有一行字,墨迹未干,还带着潮湿的寒气:"你们己经走得太远了,回头是岸。"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
林算珠望着信纸上歪扭的字迹,想起廊下那个裹着玄色斗篷的黑影。
算无遗策的推演里,那三百种变数突然清晰起来——原来真正的棋局,从来不是罗师爷,不是黄富商,而是藏在阴影里,看着他们落子的那个人。
"烧了。"她把信纸递给苏酥,指尖在烛火上烤了烤,却还是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