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算珠扶着苏酥的手在医馆门槛上重重一磕。
小药童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她耳中嗡鸣，眼前苏酥肩头的血渍突然模糊成一片——昨日芦苇荡里的箭簇、苏酥扑过来的温度、顾三郎喊她们名字时带着哭腔的尾音，通通在脑子里炸开。
"陆公子被带走多久了？"她喉头发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丝帕里。
那方拓印着罗师爷密信的丝帕早被攥得皱巴巴，边角还沾着苏酥的血。
药童缩着脖子后退："半柱香前萧统领的人首接踹了门，陆公子没反抗，只说让小的等林姑娘回来报信。"
"顾三郎呢？"苏酥按住左肩，血透过她指缝渗出来，声音却稳得像块压舱石，"那混小子不是说去调盐帮的人？"
话音刚落，医馆木门"砰"地被撞开。
顾三郎提着半壶酒冲进来，发带散了半缕，腰间盐帮玉佩撞在桌角叮当作响："算珠！
我刚从码头上过来，萧统领的暗卫营......"他一眼看见苏酥染血的衣襟，酒壶"当啷"掉在地上，"谁伤的？
老子现在就去砍了那龟孙——"
"顾三郎！"林算珠突然拔高声音。
她盯着顾三郎发颤的眼尾，强迫自己把涌到喉头的酸意咽下去。
算无遗策的推演在脑子里翻涌：暗卫营的守卫换岗时间、萧统领的起居习惯、陆明渊可能被关押的密室位置......所有数据像算盘珠子般噼啪作响。
顾三郎被这声喊震得闭了嘴。
林算珠走上前，指尖按在他手腕的寸关尺上——这是盐帮传讯的暗号。
顾三郎瞳孔微缩，片刻后重重颔首。
"苏姐姐的伤不能再拖。"林算珠转向药童，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拍在柜台，"把最好的金疮药拿出来，再找间静室。"她又看向顾三郎，"你去盐帮在暗卫营附近的布庄，调三个会缩骨功的伙计，子时三刻在西墙第三块青瓦下等我。"
"那陆明渊......"
"我要知道暗卫营的防卫图。"林算珠打断他，丝帕在掌心展开，罗师爷的字迹在血渍里若隐若现，"萧统领表面是奉圣命查案，实则罗师爷早买通了他手下的副统领。
陆公子被关的地方，应该是暗卫营最深处的'问心阁'。"
苏酥突然低笑一声，从发间抽出根银簪在烛火上烤："问心阁的门锁是机关锁，我阿爹当年教过我解法。
算珠，你袖里是不是还藏着我配的'迷魂散'？"
林算珠摸出个瓷瓶晃了晃，瓶身相撞的轻响里，她听见自己心跳逐渐平稳。
窗外天色渐亮，晨雾漫进医馆，模糊了苏酥苍白的脸，却清晰了她心里的计划——算无遗策推演过三百种可能，这是唯一能在天亮前救出陆明渊的办法。
子时三刻的暗卫营笼罩在薄雾里。
林算珠贴着墙根，听着顾三郎的伙计用盐帮特有的鸽哨声传递信号。
苏酥的金疮药裹得太厚，她走得慢，却仍能精准避开巡夜守卫的影子。
"第三块青瓦。"顾三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算珠抬头，看见他趴在墙沿，月光在他腰间玉佩上镀了层银。
他扔下来条绳索，末端系着个油纸包——暗卫营的防卫图，还有半块盐帮特有的虎符。
问心阁的门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苏酥的银簪插入锁孔，林算珠握着瓷瓶的手沁出冷汗。
锁芯转动的轻响刚落，门后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是陆明渊。
他倚在墙角，衣襟染着暗血，额发湿哒哒黏在脸上，见林算珠进来，却先扯了扯嘴角："你来了。"
"闭嘴。"林算珠蹲下身，指尖触到他后背的伤口，烫得惊人。
她撕开他的衣襟，迷魂散的药粉撒向窗外——那是给顾三郎的信号。
苏酥己经翻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动作比平时重了三分："陆公子好本事，被关了半日还能把三个守卫打晕。"
陆明渊盯着林算珠的发顶。
她耳后的碎发被夜露打湿，垂下来扫过他手背，像根羽毛轻轻挠着心尖。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罗师爷的密信在暗卫营卷宗里，第三排......"
"我知道。"林算珠把虎符塞进他掌心，"顾三郎在偏门等，苏姐姐断后。"她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陆明渊，你欠我两次救命。"
暗卫营的晨钟敲响时，西人己经坐在小酒馆的二楼。
顾三郎拍开一坛女儿红，酒气混着苏酥药香飘满屋子。
萧统领的官靴声在楼梯口响起时，林算珠正把罗师爷与敌国商人的密信、篡改的盐引账本、还有暗卫营副统领收受贿赂的凭证，一一摊在桌上。
"萧统领可知，罗师爷上月往漠北送了三车盐？"林算珠推过一本账册，"表面是商队，实则每袋盐里都藏着漠北需要的铁矿图。"
萧统领的手指停在密信上。
那是罗师爷的笔迹，末尾盖着他私印。
他抬头时目光如刀："你们如何拿到这些？"
"算珠姑娘的算无遗策，加上苏娘子的毒粉，顾三少的盐帮。"陆明渊擦着腰间的剑，伤口还在渗血，声音却稳如磐石，"萧统领若要治我们通敌，不妨先看看你手下副统领的私宅——后院井里埋着罗师爷送的五十箱黄金。"
萧统领猛地站起身，椅腿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盯着林算珠，又看向陆明渊，最后落在那堆证据上。
窗外晨光透进来，照见他紧绷的下颌线缓缓松弛："明日的商盟大会，罗师爷要当众推举新的盐引官。"他扯下腰间令牌拍在桌上，"本统领的人会在门口候着。"
商盟大会的紫檀木厅里，罗师爷正笑着给各位大掌柜倒茶。
林算珠踩着晨露进来时，他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缝——她腰间挂着盐帮玉佩，身侧是陆明渊，身后跟着萧统领。
"林姑娘这是？"罗师爷的笑还挂在脸上，指尖却掐进了茶盘。
"罗师爷不是要推举盐引官？"林算珠走到主位前，将密信拍在桌上，"不如先推举个通敌卖国的贼子？"
厅里霎时静得能听见茶盏里水沸的声音。
罗师爷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突然抓起茶盘砸过来："你血口喷人！"
陆明渊反手拔剑，剑鞘精准磕在他手腕上。
茶盘"当啷"落地，滚出半块带血的丝帕——正是林算珠昨日在芦苇荡里拓印的密信。
"带走。"萧统领挥了挥手，暗卫立刻冲上来按住罗师爷。
他挣扎着扭头，目光扫过林算珠时突然癫狂大笑："你们以为这就完了？
漠北的人早盯着你们......"
"带下去！"萧统领皱眉喝止。
林算珠却盯着罗师爷扭曲的脸，后颈泛起凉意——他眼里的疯狂不似作伪，倒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枷锁。
散会时己近黄昏。
林算珠站在廊下，看陆明渊与萧统领说着什么。
顾三郎揽着苏酥的肩往小酒馆走，苏酥嫌他动作重，抬手要打，却在看见林算珠时顿住，朝她使了个眼色。
风突然卷起来，吹得廊角铜铃叮当。
林算珠转身，看见朱漆柱后立着道黑影。
那人裹着玄色斗篷，只露出半张脸，眼尾有道刀疤。
她刚要喊人，那人却先开了口，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林姑娘好手段。
只是......"他退进阴影里，最后几个字被风撕碎，"真正的棋局，才刚落子。"
陆明渊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林算珠转身，撞进他带着药香的怀抱。
他的手掌覆在她后颈，体温透过布料传来："怎么了？"
"没事。"林算珠埋在他颈窝，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却想起罗师爷的笑、黑影的话，还有算无遗策里突然出现的、三百种推演外的变数。
小酒馆的方向传来顾三郎的吆喝声，苏酥的笑骂混在其中。
她攥紧陆明渊的衣袖，轻声道："去小酒馆吧，该商量下一步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幅没写完的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