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月楼的酒旗在夜风中翻卷时，林算珠的银镯还残留着匿名信带来的灼痕。
陆明渊的马蹄声碾过青石板，她攥紧袖中那张染着威胁字迹的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三天，他们只有三天。
"阿珠，坐稳了。"陆明渊的声音裹着夜露的凉，手臂收紧将她圈在身前。
马背上的颠簸让她撞进他带着松木香的衣襟，却撞不碎心底那团灼人的焦虑。
算无遗策的能力此刻像团乱麻，她分明能看见秋猎围场的血色，却抓不住罗师爷那条通敌线的线头。
小酒馆的门帘在寅时三刻被掀起时，顾三郎正叼着根狗尾巴草，脚翘在条凳上打盹。
听见动静猛地抬头，发梢还沾着义庄的草屑："我的祖奶奶，你们可算到了！"他抄起桌上的茶盏灌了半杯，"苏酥煮了醒酒汤，说你们肯定没吃晚饭——"
话音未落，苏酥端着陶壶从后堂出来，圆脸上还沾着灶灰。
她把热汤碗推到林算珠手边，手指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发颤的手背："先喝，凉了伤胃。"
林算珠捧着碗，热雾模糊了眼眶。
她望着顾三郎腰间晃荡的盐帮令牌，望着苏酥发间别着的毒草银簪，突然就想起前几日在义庄地窖里，这两人举着火把陪她翻了三夜旧账——那些被罗师爷篡改的粮商流水，那些本该进官仓却流入北戎的粟米。
"匿名信。"她将纸条拍在桌上，墨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罗师爷在警告我们。"
顾三郎的狗尾巴草"啪"地断成两截。
他扯松领口，喉结滚动两下："老子就说那老匹夫不是好东西！
上回在码头，他的人硬要把盐引往北边调，说是'商路新线'，鬼才信什么新线！"他突然倾身凑近，压低声音，"我阿爹说，盐帮这季度的税银少了三成——你说，是不是被他填了通敌的窟窿？"
"是。"林算珠翻开随身的樟木匣，取出叠泛黄的账册。
指尖划过那些被红笔圈住的数字，"算无遗策显示，罗师爷用了三重假账：先让米商虚报灾年损耗，再通过布庄将银钱转去漠北，最后......"她顿了顿，抬眼时眼底像淬了冰，"最后用盐帮的船，把北戎的铁器运进关内。"
陆明渊的指节抵在剑柄上，青纹随呼吸起伏。
他突然抽走林算珠手中的账册，烛火在他眼底跳成两簇小火星："萧统领被蒙在鼓里。
他说罗师爷是跟着老暗卫总长长大的，当年在边境救过我娘——"他喉结动了动，声音突然低下去，"所以这些年，他信错了人。"
"那就让他信对的。"林算珠按住他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茧渗进去，"我要你今晚带他来见我。
带那封通敌信，带所有能证明他被利用的证据。"
子时的更鼓声敲过三遍时，萧统领的玄色披风扫过酒馆门槛。
他腰间的暗卫令牌撞在门框上，发出金石之响。
林算珠注意到他眼底的红血丝——这位向来冷峻的统领，此刻像头被抽了脊骨的狼。
"这是罗师爷上个月写给北戎将军的密信。"陆明渊将信拍在桌上，封泥裂开的瞬间，萧统领的瞳孔骤缩。
他抓起信笺的手在抖，指腹反复着末尾那个熟悉的墨印——那是他亲自给罗师爷的"暗"字密章。
"不可能......"他声音发哑，"十年前漠北雪灾，是他带着二十个暗卫，用命换了三车粮草......"
"所以他更清楚，怎么利用你对旧人的信任。"林算珠推过另一本账册，翻到夹着红绸的那页，"看这里，三年前盐帮的海难，死了七个伙计。
罗师爷说是风浪，可我查了船票底单——那七个人，全是暗卫的线人。"
萧统领的指节捏得发白，账册边角在他掌心压出红印。
突然，他猛地将信笺揉成一团，指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碎纸上，像朵绽开的红梅："需要我做什么？"
"联合商帮。"林算珠取出西块雕着松竹梅兰的玉牌，在桌上一字排开，"罗师爷能买通的，只有贪财的。
剩下的，比如米帮的陈老掌柜，布帮的周大娘子，他们要的是商道清明。"她指尖点过玉牌上的纹路，"我昨日递了帖子，说要谈'秋粮统购'——这是他们最在意的利益，也是罗师爷动过手脚的地方。"
顾三郎突然拍桌笑出声，狗尾巴草甩到梁上："妙啊！
秋粮统购的价码，罗师爷肯定做了手脚，压粮商的价，抬北戎的价！
陈老掌柜最恨有人坏行规，周大娘子......"他挤眉弄眼，"她上个月还骂罗师爷是'老匹夫想独吞江南粮'！"
"明渊，你调暗卫守住各商帮的密道。"林算珠转向陆明渊，目光灼灼，"罗师爷的人肯定在盯他们，得确保陈老他们能安全来见我。"
陆明渊点头，指尖轻轻划过她耳后碎发："我让暗卫换了六批人，连屋顶的瓦都换了。"他突然皱眉，视线投向窗外的夜色，"不对——"
话音未落，苏酥的银簪"叮"地落在桌上。
她掀开桌布，露出下面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泛着幽蓝："迷香，掺了曼陀罗。"她抬头时，圆脸上的笑意没了，"有人在房梁上撒了药粉，想等我们睡着后......"
林算珠的银镯突然发烫。
她猛地拽过陆明渊的手腕，将他拉向墙角："退！"
"砰"的一声，后窗被踹开。
三道黑影如夜枭扑入，刀锋映着烛火，首取林算珠咽喉。
陆明渊旋身拔剑，剑气裹着松木香劈开刀风，顾三郎抄起条凳砸向左侧刺客，凳腿断裂的瞬间，苏酥的药粉己经撒出——那刺客捂着眼惨叫，指甲缝里渗出黑血。
"撤！"为首的刺客低喝一声，转身要翻窗。
陆明渊的剑穗突然缠住他脚踝，剑锋抵住后颈："谁派你来的？"
刺客咬碎口中黑丸，血沫溅在陆明渊玄色衣袍上，像朵开败的花。
林算珠蹲下身，从他衣襟里摸出半枚青铜虎符——和罗师爷书房里那对"镇宅兽"的纹路，分毫不差。
"他果然察觉了。"林算珠将虎符收进袖中，抬头时，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只余半缕冷光。
她摸出怀里的玉哨，轻轻吹了声短音——这是和暗卫约定的"危险"信号。
"我去罗师爷的老巢。"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落在剑刃上的雪。
"不行！"陆明渊的剑"当"地插进地面，"秋猎还有两天，太危险！"
"算无遗策说，这是唯一能拿到他通敌证据的机会。"林算珠按住他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剑鞘传过去，"他的密室在书房第三块青砖下，机关是'大胤历'的刻痕。
我昨夜翻了他二十年的账，他总在每月十五寅时对账，那时守卫最松。"
顾三郎突然扯下脖子上的盐帮玉佩，塞进她手里："带着，万一被抓，就说你是我远房表妹——我阿爹欠我十坛女儿红，肯定救你！"
苏酥往她发间插了根淬毒的银簪，指尖在她耳后按了按："疼就咬这个。"她塞来颗裹着糖衣的药丸，"鹤顶红，甜的。"
陆明渊突然扣住她后颈，吻得近乎粗暴。
林算珠尝到他唇上的血味——是方才挡刀时擦破的。
他松开时，眼底的暗潮几乎要漫出来："子时三刻，我在西墙等你。"
林算珠点头，转身要走。
这时，小酒馆的门被风掀起条缝，一张纸条"刷"地飘进来，落在她脚边。
她弯腰捡起，墨迹未干的字迹刺得人眼疼："你己经走得太远了，回头是岸。"
林算珠捏着纸条的手慢慢收紧，指缝里漏出碎纸片，像雪粒般落在地上。
"回头？"她轻声笑了，声音里裹着冰碴子，"我从来，就没打算走回头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