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月楼后巷的小酒馆比林算珠想象中更破。
青砖墙浸着夜露泛着潮意，门楣上半旧的酒旗被风卷得噼啪响，"松月楼"三个字歪歪扭扭，倒像被人随手抹上去的。
顾三郎的短刀先挑开了门帘，酒气混着灶膛里未熄的柴烟涌出来，他扯着嗓子喊："王老头！
把藏在梁上的桂花酿给爷取下来！"
灶间传来拖沓的脚步声，白胡子老头探出头，见是顾三郎，立刻堆起笑："顾小爷您可算来了，今早我特意去后河摸了鱼，正炖着——"
"先上酒，鱼留着当夜宵。"林算珠掀帘进来，腕间银镯撞在门框上， 陆明渊跟着跨进来，反手将门闩扣上。
他今日换了件青布首裰，腰间玉牌用粗布裹了，倒真像个寻常酒客。
见林算珠站在桌前，他伸手虚扶她胳膊："坐。"指腹擦过她腕间发烫的银镯，眼神微凝——这是"算无遗策"发动的征兆。
"先看这个。"顾三郎扯过条板凳坐下，油皮纸包"啪"地拍在桌上，霉味混着墨香散开来，"盐帮今年的漕运账。
我翻了三个地窖，总算找着去年冬天的密档——"他指尖划过账本最后一页，"三月初七，有批私盐没走运河，改道去了京西十八屯。
押货的老陈头说，接货的是个穿灰布衫的，手里攥着块龟纹玉牌。"
"龟纹玉牌。"陆明渊低低重复，从袖中摸出个小布包，摊开是半块碎玉，边缘还沾着暗褐色血渍，"前日在萧统领书房梁上发现的。
他藏得倒深，可偏巧被我暗卫的飞爪勾着了。"
林算珠的银镯烫得更厉害了。
她盯着那半块玉，三个月前井下罗师爷阴毒的眼神突然浮上来——当时他举着火把要烧密信，火光里他腰间似乎也晃过类似的纹路。"苏酥。"她转头看向缩在角落剥花生的圆脸蛋姑娘，"你打听到的呢？"
苏酥把剥好的花生推到林算珠手边，竹管串成的腰饰叮当作响："我托了城南药铺的孙大娘，她表侄女在罗府当粗使。"她压低声音，圆眼睛里闪过锐光，"那老东西房里供着块牌位，写着'故主萧公讳景行之灵'。
萧景行是谁？
前朝户部侍郎，十年前被当今圣上抄家灭门的那个！"
烛火"噼"地爆了个灯花。
林算珠的指尖在账本上轻轻敲着，一下，两下，像在打算盘。
她想起金手指里那幅画卷：米铺前挤成一团的百姓，罗师爷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车帘后半张脸的阴狠——原来所有线索早就在她眼前，只是需要串起来的那根线。
"罗师爷不是萧统领的军师。"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纸页上的灰，"他是萧景行的旧部。
当年抄家时漏网，现在借着萧统领的手，要翻十年前的旧案。"她抬头看向陆明渊，眼里有星火在烧，"抄家抄的是户部，户部管什么？
粮！"
陆明渊的手指在桌下扣住她的，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桌帘传过来："所以三个月后的粮价暴涨，是他要让百姓怨声载道，再把罪名扣到当今圣上头上。"
"好个借刀杀人。"顾三郎一拳砸在桌上，震得酒坛跳了跳，"老子就说盐帮的漕运怎么突然改道，合着是要把粮食囤在京西，到时候断了官仓的粮，再高价卖——"
"不止盐帮。"林算珠翻开顾三郎的账本，指尖停在"三月初七"那行，"布帮、茶帮、甚至最规矩的绸帮，近半年都有不明货物运去京西。
罗师爷早把西大商帮啃了个遍。"她抬头看向苏酥，"药帮呢？"
苏酥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片干枯的叶子："孙大娘的表侄女说，罗师爷每月十五要喝药，药渣里总混着这东西。
我让药铺的老丈看了，说是西域的'疯颠草'，熬多了能让人失心疯。"她突然笑起来，圆脸蛋上梨涡深深，"巧了，我师父的《百毒谱》里，治这草的解药，我恰好会配。"
林算珠把碎玉、账本、药渣推成一堆，银镯的烫意顺着血脉往上窜。
她知道这是金手指在提示关键——京西十八屯，那个藏着私盐、私粮、甚至毒药的地方，一定有罗师爷的老巢。
"我要去京西。"她突然说，声音像淬了钢。
"不行。"陆明渊的手扣得更紧，指节泛白，"京西十八屯穷山恶水，罗师爷的人肯定守着。"
"正因为危险，才要我去。"林算珠反手握住他的手，拇指蹭过他虎口的老茧——那是握剑留下的，"你得留在京城，盯着萧统领的暗卫。
要是我这边出了事，你得护着官仓，护着百姓。"她转向顾三郎，"你帮明渊查商帮里的内鬼，盐帮的码头、布帮的栈房，逐个筛选。"
顾三郎把短刀出，在烛火下擦了擦："放心，我把盐帮的死士都调来，萧统领的暗卫要是敢动，老子的刀不认识人。"
"我跟阿珠去。"苏酥把药囊系紧，竹管撞出清脆的响，"我带着解药，再背两包毒粉，就算罗师爷的老巢是龙潭虎穴，也够他喝一壶。"她歪头看林算珠，"对吧？"
林算珠伸手揉了揉她的圆脑袋："对。"
夜更深了，酒坛见了底。
王老头端来炖鱼时，西人己经站在门口。
陆明渊从怀里摸出把匕首，鞘上雕着缠枝莲，塞到林算珠手里："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开了刃。"他又摸出个拇指大的玉哨，"吹三声，我就算在皇宫里，也能杀过来。"
林算珠把匕首别在腰间，玉哨塞进衣襟。
她望着陆明渊被烛火映得发红的眼尾，突然踮脚亲了亲他嘴角："等我回来，戴你送的翡翠簪。"
顾三郎在旁边扯着嗓子喊："赶紧的！再磨蹭天该亮了！"
苏酥己经翻身上了马，缰绳在手里甩得噼啪响："林姑娘，我这马快，要是遇着埋伏，我驮着你跑！"
林算珠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眼站在小酒馆门口的陆明渊。
他的身影被夜色拉得很长，像株守着旧宅的树。
她踢了踢马腹，银镯在腕间发烫——这次，她算定了，要带着真相，活着回来。
马蹄声碎在青石板上，渐渐远了。
陆明渊望着夜色深处，手按在腰间未拔的剑上。
但没关系，只要林算珠的玉哨一响，他就是踏平京西十八屯，也要把她抢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