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算珠伏在马背上，马蹄疾驰扬起的尘土，混着指尖井壁残留的焦糊味，让她眉头微蹙。
青石板路在密集的马蹄声下震颤，陆明渊的披风紧紧裹着她，那熟悉的沉水香萦绕鼻尖，却无法驱散她后颈因紧张而渗出的冷汗。井下罗师爷手中密信上“京畿粮道”“八月十五”几个字，如重锤般敲击着她的心，她深知这背后是足以让京城陷入饿殍遍野惨状的惊天阴谋。
“抓紧我。”陆明渊低沉的声音自马侧传来，他拉着她利落翻身上马，然后抱着她。林算珠眼角余光瞥见他腰间软剑的剑穗——那对她亲手绣的并蒂莲，针脚虽歪，此刻却如定海神针般，给她慌乱的心带来丝丝慰藉。
苏酥骑着另一匹马紧跟在后，竹管里的迷烟随着马匹颠簸，在腰间撞击出清脆声响，仿佛在为这场紧张的逃亡与使命打着节拍。她凑近林算珠，压低声音说：“那老匹夫的火药味我闻出来了，是闽地产的硫磺，顾三郎的盐帮货船上个月刚运过两船——”
“到了。”陆明渊猛地勒住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嘶鸣。
林算珠抬头，东安门朱漆大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暗卫的接应马队己在护城河旁等候多时，为首的暗卫见陆明渊赶到，单膝跪地，朗声道：“统领，萧大人己清了内城三条街。”
陆明渊拇指轻按林算珠手背，以示安抚，而后对暗卫道：“先送苏姑娘回松月楼，再派两个人守着义庄——”
“不必。”林算珠扯了扯他衣袖，目光坚定，“首接去听风楼。顾三郎该等急了。”
听风楼后门隐匿于柳树巷尽头，青砖墙爬满绿藤，门环上系着半片银杏叶——这是顾三郎新换的暗号。
林算珠抬手叩门三下，门“吱呀”开了条缝，露出顾三郎那张吊儿郎当的脸：“我的林姑娘，您可算舍得——”话未说完，他目光扫过林算珠发间断了的算珠簪，又落在陆明渊染了草屑的披风上，神色一凛，“罗老狗下黑手了？”
茶馆二楼雅间，闷热得像个大蒸笼，空气仿佛都被煮沸。
顾三郎烦躁地踢开脚边瓜子壳，抄起桌上粗瓷壶猛灌半口，“啪”地拍在木桌上，震得桌上物件一阵晃动：“老子就说那老东西最近在盐市压价压得邪乎，合着是要断粮道？”他死死盯着林算珠摊开的半张密信残页，指节捏得泛白，“这上面的‘北仓’是顺天府的官仓，要是被烧了......”
“所以得赶在秋祭前。”林算珠指尖顺着信上焦痕滑动，腕间银镯清脆作响，“罗师爷要的不是烧粮，而是让粮价涨三倍，他手里囤的私粮就能卖空。可京畿百姓怎么办？”
陆明渊站在窗边，玄色披风随意搭在椅背上，露出月白中衣。他望着楼下稀疏行人，声音冰冷如浸冰：“暗卫查到，罗师爷上周给萧统领送了两箱南海珍珠。”
“萧统领？”正往茶盏撒粉末的苏酥闻言手一抖，“那老匹夫不是暗卫头子吗？”
“萧统领的夫人是户部侍郎嫡女。”林算珠垂眸盯着茶盏绿沫，缓缓道，“上个月户部批了三十万两修河道，到现在只拨了五万。”
顾三郎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瓜子壳从嘴里喷出：“合着是官商勾结啊！林姑娘你这算珠算盘，怕不是连他们裤腰带里藏的银子都算清了？”他猛地收住笑，从怀里掏出盐帮令牌拍在桌上，“我去查西大商帮的货船记录，盐帮的账房我能撬，布帮的老周欠我三条命，药帮......”他瞥向苏酥，“苏厨娘的毒粉该派上用场了。”
苏酥轻哼一声，把茶盏推过去：“这是醒神茶，喝了少放屁。”她指尖在桌下轻碰林算珠手背，这是她们独有的暗号——放心，我盯着呢。
陆明渊转身，腰间玉牌撞在桌角发出清响。他目光依次扫过三人，最后落在林算珠发间断簪上，满是心疼：“我调三十个暗卫守着官仓，另外......”他从袖中摸出个檀木盒，“昨日在南市看见这对翡翠簪，算珠......”
“先收着。”林算珠按住他的手，指尖带着井下凉意，“等粮道的事了了，我亲自戴给你看。”
话音未落，窗外一道黑影闪过。
“有信！”苏酥眼尖，指着窗棂上插着的竹筒。
林算珠抽出竹筒，里面纸页墨香犹存：“你们己经触碰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停止调查，否则后果自负。”字迹歪扭似孩童体，却在“后果”两字上墨点浓重，像凝固的血渍。
顾三郎“唰”地抽出腰间短刀，刀尖挑开窗纸：“老子倒要看看是谁——”
“别追。”陆明渊按住他手腕，目光落在信末水渍上，神色凝重，“是雨水泡过的，送信的人在雨停前就走了。算珠，他们怕了。”
林算珠将信纸折成小方块塞进袖中，望向窗外渐亮天光，腕间银镯发烫——“算无遗策”的征兆出现。
三个月后的京畿粮市在她脑海中如画卷展开：粮价飞涨，百姓在米铺前争吵推搡，罗师爷马车缓缓驶过人群，车帘后那张阴狠的脸若隐若现......
“明日戌时，松月楼后巷的小酒馆。”林算珠目光坚定扫过三人，“顾三郎带盐帮的账本，苏酥带药帮的密信，明渊......”她看向陆明渊，眼中似有星火跳跃，“带萧统领的动向。”
陆明渊伸手为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轻轻擦过她耳后未褪红痕，柔声道：“都听你的。”
顾三郎把短刀插回腰间，咧嘴笑道：“小酒馆的桂花酿我早备下了，林姑娘可别让我等太久。”
苏酥将最后一口醒神茶喝干，竹管在腰间叮当作响：“我倒要看看，谁的毒更狠。”
晨雾渐散，茶馆木窗被风推开，桌上密信残页沙沙作响。
林算珠望着那页纸，井下罗师爷阴毒的眼神浮现眼前——他们以为烧了密信就能灭口，却不知，真正的算局，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