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浸得义庄的青瓦泛出冷白,林算珠蹲在墙根的阴影里,指尖还残留着碎纸片的毛边。
她望着院内那盏晃得人心慌的灯笼,终于抬手叩了叩斑驳的木门——三长两短,是顾三郎教她的暗号。
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顾三郎披着件褪色的靛青夹袄,发辫歪在肩头,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啃完的芝麻糖:"我说林小算盘,大半夜蹲义庄门口——"话音未落,他便被林算珠拽进院内,后者反手插上门闩,将碎纸片拍在他掌心。
月光落在纸片上,"盐帮"二字的残笔像道血痕。
顾三郎的笑僵在脸上,芝麻糖"啪嗒"掉在地上。
他捏着纸片的手指发颤,抬头时眼底的浪荡全成了锋刃:"哪来的?"
"今晨在城隍庙外,萧统领的随从掉的。"林算珠摸出袖中算盘,珠子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我亲眼见信封上写着'盐帮覆灭计划'。
三郎,他们要动你家的根基了。"
顾三郎突然扯过墙角的草席,掀开底下的青石板,露出个上锁的木匣。
他抖着手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盐帮历代帮主的令牌,最上面那块刻着"顾"字的青铜牌还带着体温。"上个月总舵的账册少了三笔盐引记录,我当是底下人手脚不干净......"他喉结滚动,"原来不是。"
林算珠按住他发抖的手背:"现在查内奸还来得及。
你立刻派信得过的人回扬州,把这三个月接触过核心账册的人全筛一遍。
我这边......"她算盘轻轻一响,"算无遗策"的能力如潮水漫过脑海,三个月内的经济脉络在眼前铺展,"罗师爷会在三日后亥时,于京城郊外的废弃染坊开秘密会议。
他们要动手的证据,应该在那里。"
顾三郎猛地抬头:"你要去?"
"我要去。"林算珠将算盘收进袖中,"但得有人帮我调开暗卫的守卫。"
"我帮你。"
熟悉的松木香从身后漫来。
林算珠转身,正撞进陆明渊深潭般的眼底。
他着一身玄色劲装,腰间玉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竟是卸了侯府庶子的伪装,以暗卫首领的身份现身。
"萧统领的人归我调遣。"他伸手替林算珠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角,指腹擦过她耳后未褪的薄红,"你只管进去,我给你清路。"
林算珠望着他眼底的认真,忽然想起昨日清晨他递来的烤鸭,油香混着松木香的温度。
她鬼使神差地握住他的手腕,掌心能触到他脉搏沉稳的跳动:"陆大人,这次......多谢。"
陆明渊的喉结动了动,反手将她的手裹进掌心:"该谢的是我。"
三日后亥时,废弃染坊外的荒草被夜露浸得透湿。
林算珠缩在断墙后,望着染坊窗口透出的昏黄灯火。
陆明渊的暗卫令牌果然好用——原本该在染坊西周巡逻的十二名暗卫,此刻全被调去了城南的当铺"抓贼"。
"注意东侧偏门。"陆明渊的声音从她耳畔的竹筒传来,是他特制的传声装置,"罗师爷的人刚搬了箱东西进去。"
林算珠猫着腰绕到染坊后墙,指尖在砖缝里一扣——果然有块松动的砖。
她抽出砖,钻进漆黑的室内,霉味混着墨汁味扑面而来。
透过木格窗的缝隙,她看见罗师爷正坐在条凳上,对面围着七八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其中一个脖颈上有道刀疤的男人正拍着木箱:"顾老东西要是识相,把盐引批文交出来,还能留个全尸。"
"急什么。"罗师爷捻着鼠须笑,"等咱们把私盐掺进官盐的证据坐实,盐帮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到时候朝廷一查,其他商帮的旧账......"他敲了敲木箱,"自然会有人帮着翻。"
林算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摸出怀里的炭笔,在帕子上速记关键信息:私盐掺官盐、伪造证据、牵连其他商帮。
算盘在袖中发烫,这是"算无遗策"在确认信息的真实性——误差率0.3%,可信。
就在她要记下木箱标记时,染坊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林算珠心头一紧——萧统领的声音穿透夜色:"包围染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走漏风声了!"陆明渊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急切,"往右跑,我在东南角等你!"
林算珠反手将帕子塞进衣襟,抓起预先藏在墙角的烟雾弹砸向地面。
白色烟雾瞬间弥漫,她借着混乱冲向侧门,却被横亘的长戟拦住去路。
暗卫的钢刀映着月光,刀尖离她咽喉不过三寸。
"林姑娘好手段。"萧统领从烟雾中走出,腰间银狼令牌闪着寒芒,"可惜你不该碰暗卫的案子。"
"萧统领好兴致。"
戏谑的男声混着清脆的鞭响从头顶传来。
顾三郎踩着染坊的房梁跃下,九节鞭缠上萧统领的长戟,用力一拽。"我盐帮的人,轮得到你动?"他反手甩出把盐粒,刺得暗卫们睁不开眼,"小的们,抄家伙!"
院外突然涌进百来号人,个个腰间别着盐帮特有的青铜鱼形腰牌。
他们举着木棍、扁担,甚至挑盐的竹筐,喊着号子冲进战团。
顾三郎的九节鞭舞得虎虎生风,抽在暗卫甲胄上发出闷响:"林算珠!
去后巷!"
林算珠趁机冲向染坊后墙,却在翻墙时听见罗师爷的尖叫:"只要盐帮倒下,朝廷审查就会转向其他商帮,整个商界都是我们的!"她猛地顿住,摸出藏在发间的蜡丸——这是苏酥用蜂蜡特制的"录音丸",能录下声响。
她快速按下机关,将罗师爷的话封进蜡丸。
"林姑娘!"陆明渊的身影出现在后巷,他扯下外袍裹住她,"跟我走!"
等两人躲进巷口的马车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
林算珠掀开轿帘,看见顾三郎正站在染坊废墟前,脚下躺着数枚暗卫的银狼令牌。
他抬头望来,冲她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罗师爷跑了。"陆明渊将凉透的茶盏推到她面前,掌心躺着封拆开的信,字迹扭曲如蛇:"你们以为赢了吗?"
林算珠接过信笺,指尖触到纸张的纹路——是京城"松月斋"特制的洒金笺,寻常人根本买不到。
她望着陆明渊沉如深潭的眼,突然明白这场局,才刚刚掀开一角。
"明渊。"她将信笺对折,收进袖中与算盘并排,"明日去松月斋查查,这纸......是谁订的。"
陆明渊握住她的手,指腹擦过她袖中算盘的棱角:"好。"
晨雾漫进车厢,两人的影子叠在绣着并蒂莲的车帘上,像两株在风雨里交缠的树。
而那封匿名信,正静静躺在林算珠的袖中,等着被揭开更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