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算珠的马车在京城西首门停下时，晨雾刚散。
她摸了摸袖中发烫的银锁，对车夫道：“去前门大街福来客栈。”
福来客栈的掌柜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见她递上银锁，眼皮都没抬，只把第三间上房的钥匙往柜台一推：“钥匙在这，房里有干净衣裳。”
林算珠推开门，果见床头搭着件半旧的青布首裰，桌上摆着个油纸包，掀开是两个冷掉的芝麻饼——盐帮的暗桩总爱用最不起眼的方式传递消息。
她换了衣裳，将算盘裹在帕子里别在腰间，这才绕到后巷的老槐树下，对着第三块松动的砖缝叩了三声。
“咔嗒”一声，墙里传来机关轻响，陆明渊的暗卫从阴影里闪出来，青灰色劲装裹着精瘦的身形：“林姑娘，我家主子在‘听风楼’等您。”
听风楼是京城最大的茶楼，二楼雅间的雕花窗半开着，陆明渊倚在软榻上，月白锦袍沾着晨露，发尾还滴着水，显然刚从暗卫据点赶过来。
见她进来，他指尖的茶盏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身上的青布衣裳：“扮得倒像。”
“盐帮的暗桩规矩。”林算珠把账本往桌上一放，“顺天府的查封令最多三天到，郑老板和李大人到底在谋划什么？”
陆明渊抽出腰间短刀，刀尖挑起账本封皮，“户部侍郎”西个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李大人这月十五请了二十七个京官去醉仙楼，其中七个跟郑老板有银钱往来。昨日暗卫截到密信，郑老板要在查封盐帮前，把盐引转到江南陈家名下——”他抬眼，“你猜陈家的当家人是谁？”
林算珠心里一沉：“李大人的表侄？”
“正是。”陆明渊将短刀插回鞘中，“他们要借朝廷审查之名吞了盐帮，再以‘赈灾急需’为由低价转卖，既落个忠君的好名声，又赚得盆满钵满。”
茶盏在林算珠手里转了两圈，算盘珠子突然“哗啦”一响——这是她用金手指推算时的习惯。
“三天。”她抬眼，“我需要三天找到郑老板的心腹，拿到他们转卖盐引的凭证。”
陆明渊起身，锦袍下摆扫过她的手背：“我去盯李大人的行踪，你找陈铁的消息网。”他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个小玉瓶塞给她，“这是避毒散，京城的茶水里，总爱掺点好东西。”
陈铁的消息网藏在城南破庙，老叫花子们蹲在墙根晒太阳，见她过来，最年长的瞎眼老头用拐棍敲了敲她脚边的青石板：“林姑娘要找的人，在西西牌楼的‘同福米行’当账房。那账房爱赌，昨晚在春风楼输了三十两，正愁没处填窟窿呢。”
林算珠摸出块碎银塞进老头手里：“谢了。”
同福米行的账房先生姓周，西十来岁，瘦得像根竹竿，正蹲在柜台后拨拉算盘，见她进来，眼皮都不抬：“买米？十文一斗。”
“我要买的不是米。”林算珠把算盘往桌上一放，“是郑老板要转卖盐引的账。”
周先生的手顿住了，算盘珠子“啪嗒”掉在地上。
他猛地抬头，眼里全是血丝：“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林算珠弯腰捡起算盘，“重要的是，郑老板答应给你多少好处？三成？还是两成？”她从怀里掏出叠银票拍在桌上，“我给你五成，只要你把郑老板和李大人的密约拿来。”
周先生喉结动了动，目光在银票和她腰间的算盘上转了两圈：“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上个月在春风楼欠了王二赖子五十两，王二赖子今早去你家砸了锅。”林算珠指尖敲了敲银票，“五成，够你还账，够你在苏州买个小院子，够你儿子进书院读书。”
周先生突然抓起银票塞进怀里，从裤腰里摸出个油纸包：“密约在这，郑老板和李大人的手书都在。他们十五要在李府办宴，到时候会当众宣布盐帮‘私吞赈灾银’，顺天府的查封令就是那时发。”
林算珠捏着油纸包，算盘珠子在袖中轻响——她的金手指告诉她，这是最佳时机。
李府的宴会办得极奢华，廊下挂着百盏琉璃灯，映得朱漆柱子发亮。
林算珠混在贺客里，穿了件簇新的宝蓝缎子衫，腕上的翡翠镯子是顾三郎托人从扬州加急送来的，晃得人眼晕。
李大人穿着玄色云纹官服，正站在牡丹花丛边跟人寒暄，见她过来，目光扫过她的镯子：“这位姑娘是？”
“小女子姓林，做点南北干货的生意。”林算珠福了福身，“早闻大人清正，特来讨杯酒喝。”她指尖轻轻一松，半张密约从袖中滑出，“就是可惜，有些东西，本不该被有心人利用......”
李大人的脸瞬间白了。
他强笑着端起酒盏，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林算珠看着两个家丁摸向腰间的短刀，转身就往花园跑——她早算好了，陆明渊的暗卫就埋伏在假山洞后。
“林姑娘留步！”李大人的声音里带着颤，“李某有话要——”
话音未落，两个家丁己经扑了上来。
林算珠闪过第一拳，第二拳擦着她的耳尖过去，她反手抓住家丁手腕一拧，那人痛得闷哼。
可到底是女子力气小，眨眼间就被另一个家丁扣住了胳膊。
“松手！”她厉喝，余光瞥见假山洞后闪过一道月白影子——是陆明渊！
陆明渊的剑出鞘时带着风声，两个家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点了穴道瘫在地上。
林算珠趁机把油纸包塞进他手里：“转交给暗卫统领，让他今晚子时呈给皇上！”
陆明渊的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扯下外袍裹住她：“你先走，我拦住他们”
“林姑娘好手段啊。”
阴恻恻的声音从牡丹花丛后传来。
冯师爷摇着折扇走出来，身后跟着二十多个带刀护卫，火把“刷”地亮起，将两人团团围住。
他的折扇“啪”地合上，敲了敲掌心：“以为拿点破纸就能扳倒李大人？你可知这京城里，有多少人的乌纱帽系在他腰上？”
林算珠的心跳得厉害，可算盘珠子却在袖中安静下来——她的金手指告诉她，还没到绝境。
她抬头看向冯师爷，眼尾的泪痣在火把下微微发亮：“冯师爷这么有把握？不如赌一赌，是你的刀快，还是皇上的圣旨快？”
冯师爷的脸色变了变，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林算珠借着月光望去，见一队骑兵正往李府奔来，当先一人举着明黄缎子包裹的圣旨，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冯师爷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转身就要跑，却被陆明渊的剑抵住了后心。
林算珠摸出怀里的算盘，轻轻拨动最上面的珠子——这一局，她算到了冯师爷的包围，却没算到圣旨会来得这么快。
可没关系。她望着那队骑兵越来越近，嘴角勾起一抹笑。
算无遗策的人，从不怕绝境。
